马德彪浑身一颤,哆哆嗦嗦地抬起头,脸色灰败,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平日里在主席台上侃侃而谈的从容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当众剥掉所有伪装的恐惧和羞耻。
“我……我……”他支吾了半天,最终也只憋出几句苍白无力的检讨,“我犯了严重的错误……工作作风散漫……辜负了组织的信任……请林书记……处分……”
林万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有打断,也没有任何表示,这种沉默的压力反而更令人窒息。
马德彪语无伦次地说了几分钟,翻来覆去就是检讨、请求处分,对县里的实际问题避而不谈,或者说,他此刻根本无心也无力去思考那些。
“下一个。”林万骁不再看他,目光转向县长罗永贵。
罗永贵是个皮肤黝黑的苗族汉子,此刻也是额头见汗。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知道,马德彪算是完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让整个天龙县的工作跟着一起陪葬。
“林书记,”罗永贵的汉语带着明显的苗语口音,但语气还算沉稳,“天龙县最大的问题,还是发展不足。我们山多地少,交通不便,产业基础薄弱。虽然摘了贫困县的帽子,但很多群众的生活还不富裕,特别是高山偏远苗寨,巩固脱贫攻坚成果的压力很大。”
他具体提到了几个高山乡镇的通路、通水问题,以及本地特色产业:苗族银饰、刺绣、茶叶,规模小、品牌弱、销售难的情况。比起马德彪的空洞检讨,他的发言显然更接地气,但也中规中矩,并未超出常规的工作汇报范畴。
罗永贵汇报完,林万骁微微颔首,示意继续。
随后发言的副书记、组织部长、宣传部长等人,大多围绕着罗永贵提到的几个方面进行补充,或者强调自己分管领域面临的困难,言辞谨慎,生怕说错话引火烧身。会场的气氛依旧压抑,但至少开始有了些实质内容。
轮到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麻彦辰发言时,情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麻彦辰看起来四十岁出头,同样身着苗族便装,身材精干,眼神清澈而镇定,并没有因为马德彪的失态和现场的压力而显得慌乱。
“林书记,各位同志,”麻彦辰的声音平和,语速不快,“我补充几点关于经济运行和民生方面的具体情况。”
他没有看任何材料,直接报出了一连串数据:“今年上半年,我县固定资产投资同比下降百分之三点二,主要是基础设施投资项目接续不力,有两个原定年初开工的交通项目,因为前期工作和资金问题,至今未能动工。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增速低于全市平均水平一点五个百分点,反映出本地消费市场活力不足,也与我们旅游拉动效果有限有关。”
他顿了顿,继续道:“在民生方面,根据我们最近的摸排,全县仍有百分之八左右的农村人口饮用水存在季节性困难,主要集中在西牛、洛湾等几个高山乡镇。教育方面,乡村小学教师队伍老龄化严重,音体美专业教师极度匮乏。此外,随着青壮年劳动力大量外出务工,农村‘三留守’问题日益突出,由此引发的社会治理、儿童监护、老人赡养等问题,需要高度关注。”
他不仅说出了数据,更点出了数据背后反映的深层次问题,并且将经济问题与民生问题、社会问题联系了起来。
“关于民族工作,”麻彦辰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为深沉,“我认为,不仅仅是发展经济,更重要的是文化的传承和认同。现在很多年轻苗人,包括一些基层干部,对本民族的语言、习俗、历史了解越来越少,这是一种隐性的危机。我们的苗族刺绣、银饰工艺面临后继无人的风险,苗歌苗舞的传承也出现断层。经济发展如果不能与文化传承同步,甚至以牺牲民族文化特质为代价,那样的发展是得不偿失的,也无法真正凝聚起苗族同胞的认同感和向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