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同村口那条潺潺的小溪，在日升月落间，无声地流淌过去。
自那个月光如水、惊心动魄又最终归于温存的夜晚之后，一种心照不宣的、隐秘的仪式便在知青院这间小小的屋子里悄然固定下来。
暮色四合，天际最后一抹霞光褪尽，村庄沉入寂静的黑暗。当知青院最后一盏煤油灯熄灭，万籁俱寂之时，苏妩窗下的泥土上，总会响起极其轻微、几乎被虫鸣掩盖的落地声。
顾衡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山豹，敏捷而无声地翻过窗沿，落地时带起一丝夜露的微凉气息。最初几次，苏妩还会紧张地攥紧被角，心脏怦怦直跳，在黑暗中屏息等待那熟悉的推窗声。但很快，这种紧张便被一种奇异的、日渐滋长的期待所取代。
他会先利落地关上窗户，落下窗栓，隔绝外界的一切。然后，在浓稠的黑暗里，他熟悉的气息会迅速靠近床边。有时带着山间松针的清冽，那是他刚从后山回来；有时带着灶膛烟火气和皂角的干净味道。他会沉默地脱掉沾着露水或尘土的布鞋，然后带着一身夜气的微凉和属于他本身的滚烫体温，掀开被角，躺下来。
动作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到后来的流畅自然。那结实有力的手臂，总会极其精准地穿过她的颈下，另一只手臂则习惯性地环过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整个人不容拒绝地、却又带着一种日渐熟稔的温柔，圈进自己宽阔温热的胸膛里。
苏妩从一开始的身体僵硬、呼吸微窒，到后来几乎是本能地在他躺下的瞬间，便自发地调整姿势，向后微蜷，将自己更熨帖地嵌入他怀中预留的弧度里。他的胸膛是她最坚实的依靠，他的心跳是她最安心的催眠曲。黑暗中，她甚至能闭着眼，通过他呼吸的频率、手臂力道的松紧、以及身上沾染的不同气息，模糊地感知他这一日的疲惫或放松。
他很少说话。偶尔在她似乎睡不安稳时，会收紧手臂，用带着薄茧的指腹无意识地、极其轻缓地摩挲几下她腰侧的软肉，带着无声的安抚。更多的时候，他只是沉默地抱着她，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呼吸渐渐与她同步。那份沉默，不再是最初令人窒息的压迫，反而沉淀成一种厚重的、令人心安的力量。
有时，苏妩会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一个轻柔得如同叹息的吻，落在她的发顶或额角。那是顾衡专属的、在黑暗掩盖下的温柔印记。
而清晨，总是在苏妩还沉浸在睡梦的余温中时悄然来临。
顾衡的生物钟精准得如同刻在骨子里。天光将明未明，晨雾弥漫之时，他便会准时醒来。他总会维持着相拥的姿势，在熹微的晨光中，静静地凝视怀中人儿片刻。她沉睡的脸庞毫无防备，带着一种令人心尖发软的恬静。然后，他会极其克制地低下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比夜色更轻、却比晨露更温热的吻。
再然后，便是无声的告别。
他抽离手臂的动作已经练就得炉火纯青，轻缓得像拂过水面的风。起身，穿鞋，开窗，翻出，关窗。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快得仿佛从未发生过。只有床边残留的凹陷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属于他的气息，证明着昨夜并非梦境。
苏妩往往是在他离开后片刻，被那骤然失去的温暖怀抱凉醒。她会迷迷糊糊地伸手摸索身边空荡的位置，指尖触到微凉的床单，心头掠过一丝空落落的怅然，随即又在那残留的气息中，泛起一种隐秘的、带着暖意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