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第二声刺耳的碎裂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第二块巨石,彻底击碎了房间里那令人窒息的凝固。浓黑粘稠的药汁再次泼溅开来,与之前那滩绝望的污浊融为一体,散发出更加浓烈、更加令人作呕的苦涩腥气,几乎要将这昏暗的空间彻底淹没。
墨阳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失手摔了药碗的右手还维持着端托盘的姿势,微微颤抖着。他大脑一片空白,耳中嗡嗡作响,只剩下王妃那句如同惊雷、又似魔咒的话语在疯狂回荡:
“——只有我能治。”
这女人……她疯了!她一定是疯了!王爷的“蚀骨寒”,连宫中御医圣手、江湖隐世名医都束手无策,断言无救!她一个被毒哑了塞过来、名不见经传的侯府庶女,竟敢口出如此狂言?!她以为她是谁?!神仙吗?!还是……她根本就是故意在激怒王爷,求一个速死?!
墨阳惊骇欲绝的目光,死死钉在床前那个素衣绝色的身影上。她站在那片狼藉的药渍边缘,裙摆沾污,手腕带伤,却站得笔直,如同一株在暴风雪中傲然挺立的寒梅。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上,没有任何疯癫之色,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和那双……平静之下仿佛燃烧着幽暗火焰的狐狸眼。
风暴的中心,顾衡的喘息如同破败的风箱,每一次抽吸都带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杂音和浓重的血腥气。枯瘦的身体在锦被下剧烈地起伏着,不是因为剧痛——那引爆的寒毒余波在最初的疯狂肆虐后,正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留下的是更深的疲惫和一种被彻底掏空的虚弱。
让他浑身血液几乎逆流、灵魂都在颤栗的,是苏妩最后那句话!
“只有我能治……”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早已冰封的心防上!狂妄!荒谬!不知死活!这是他的第一反应,是浸透骨髓的暴怒本能!
然而……
就在那狂怒的火焰即将再次吞噬他仅存的理智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异样感,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水珠,在他混乱的意识深处炸开!
下巴!
被那女人带着戏谑意味轻拍过的下颌皮肤!
那里……似乎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暖意?
不,不是残留!是侵入!
就在她指尖带着轻佻力道拍打、甚至恶劣摩挲他冰冷皮肤的瞬间!一股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却精纯无比、带着奇异生机的暖流,如同最细小的游鱼,竟无视了他因剧痛和狂怒而本能封闭的经脉壁垒,悄无声息地、精准地,顺着她指尖接触的那一点皮肤,渗透了进去!
那暖流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转瞬即逝,却如同投入万年冰湖的一颗火星!
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就在那股微弱暖流侵入的刹那,他喉头翻涌欲出的、带着冰晶碎屑的腥甜污血,那如同跗骨之蛆般时刻准备喷涌而出的绝望感,竟诡异地……被压制了那么一瞬?!
仅仅是一瞬!短得如同错觉!
但顾衡是什么人?他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战神!他的感知,对自身状况的掌控,早已刻入骨髓!即便是濒死之境,那一瞬间的异样,也如同黑夜里的闪电,清晰地劈开了他混乱的意识!
是真的!
不是错觉!
那女人……她的指尖……
顾衡深陷在眼窝中的瞳孔,因这猝不及防的发现而骤然收缩!翻涌的狂怒如同被投入了冰水,瞬间凝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粘稠、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惊骇与……难以置信的探究!
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身下的锦被,指节因用力而泛出死白。他猛地抬起眼,不再是单纯的、要将人凌迟的暴怒眼神,而是如同最凶戾的鹰隼,带着穿透灵魂的锐利和一种被强行撕开认知壁垒后的、赤裸裸的审视与惊疑,死死地、死死地钉在苏妩身上!
从她沾着污渍的素色裙摆,到她捂着渗血手腕的纤细手指,再到她颈间那圈他亲手留下的青紫指痕……最后,牢牢锁住她那双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蕴藏着无尽幽暗漩涡的狐狸眼!
她是谁?
她到底做了什么?
那指尖的暖流……是什么?!
那句狂妄的“只有我能治”……难道……难道……
无数个惊涛骇浪般的疑问疯狂冲击着顾衡的认知,让他本就因剧毒和剧痛而濒临极限的大脑一阵阵眩晕。巨大的震惊和随之而来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一丝极其渺茫却又无法抑制的、对“生”的本能渴望,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冰冷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滚动着嘶哑破碎的气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那双向来翻涌着冰封万里寒意的眸子,此刻被一种极其复杂的风暴所充斥——惊疑、审视、狂怒、屈辱、以及那丝猝不及防被点燃的、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希望的火星。
苏妩清晰地捕捉到了顾衡眼神的变化。
那滔天的、纯粹的杀意,在接触到她指尖传递出的那缕微弱元神之力后,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被打乱了节奏,沉淀下了更深的惊涛骇浪。他眼中的震惊和难以置信,那如同困兽般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混乱的探究,正是她想要的!
成了。第一步,强行撕开他绝望的冰壳,让他意识到“不同”。第二步,用绝对的狂妄和那缕“生机”,在他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和……一丝无法抗拒的诱惑。
她微微垂下眼帘,目光落在自己那只被顾衡指甲划伤、此刻正缓缓渗出血珠的手腕上。鲜红的血珠,在莹白如玉的肌肤上,格外刺目。
然后,她动了。
在墨阳依旧呆滞、顾衡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苏妩那只未受伤的手,缓缓抬起,伸向了自己发髻。
指尖灵巧地一挑,那支被她改造过的、簪头镶嵌着珍珠的银簪,便落入了她的掌心。簪身冰凉,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内敛的银芒,尾端那被元神之力悄然打磨出的、带着特殊弧度的微小斜面,如同蛰伏的毒牙。
苏妩的目光,从自己染血的手腕,缓缓移向顾衡那只无力垂落在床沿、布满狰狞暗紫色毒络的枯瘦手掌。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决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下一秒!
在墨阳骤然收缩的瞳孔和顾衡惊疑目光骤然转为骇然的瞬间——
苏妩握着银簪的手,快如闪电!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猛地朝着顾衡那只布满毒络的手背狠狠扎了下去!
“住手——!!!”墨阳肝胆俱裂的嘶吼和顾衡喉咙里压抑的惊怒同时爆发!
然而,银簪落下的速度太快!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如同刺破坚韧皮革的声响!
锋利的簪尖,精准无比地刺入了顾衡手背上那几道暗紫色毒络盘踞的、颜色最深、搏动最明显的一个节点!
“呃啊——!”顾衡的身体猛地一弓!一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尖锐、都要冰寒彻骨的剧痛,如同淬毒的冰锥,顺着被刺破的毒络节点,狠狠贯入他早已千疮百孔的经脉!剧痛让他眼前发黑,枯瘦的手掌控制不住地痉挛、抽搐!
墨阳目眦欲裂,长刀瞬间出鞘半寸,冰冷的刀锋直指苏妩后心!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将这个疯女人碎尸万段!
就在这杀意爆发的边缘——
苏妩握着银簪的手,却稳稳地停住了。
簪尖只刺破了表皮,入肉极浅,甚至没有流出多少血——只有几滴粘稠、暗红、带着冰晶碎屑的污血,缓缓从细小的创口渗出。
她的动作,并非刺杀,而是……行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