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举起手中的盐袋,声音刻意压低,模仿楚地口音:“奉‘芷君’之命送盐,暗号‘兰叶春葳蕤’。”这是《离骚》中描写香草的诗句,也是从竹简残片上找到的对接暗号。
哨兵眼中的警惕稍减,回了句“桂华秋皎洁”,便挥手放行。竹筏刚靠岸,王翦便瞥见码头的石墩上刻着与陵砖相同的纹路,只是排列得更加密集,像是一幅完整的图谱——水波纹代表水道,草木纹代表芦苇荡,星纹则标注着哨位。
“看来沉沙坞的布防图,全藏在这些纹路里。”他暗自思忖,指尖悄悄在掌心记下纹路的排列顺序。
【三:沉沙坞火,屈原后裔的绝唱】
沉沙坞的中央是座高台,用夯土筑成,台上筑着三间青砖瓦房,房前种满了白芷和兰草,香气浓郁得有些刺鼻。与咸阳宫御花园中规中矩的花草不同,这里的香草长得肆意张扬,叶片上还沾着露水,显然是有人精心照料。
王翦带着亲兵穿过巡逻的楚谍,留意到每个哨位旁都摆着一块骊山陵砖,砖上的刻痕随着哨位变化而不同。走到第三间房门口时,他突然停住脚步——这块砖上的云纹比其他砖更深,边缘还有磨损的痕迹,显然是经常被触摸。
“芷君在正房议事,随我来。”引路的楚谍掀开竹帘,一股松烟墨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的景象让王翦暗自心惊:八名身着黑衣的谋士围坐案前,案上摊着的竟是秦军的布防图,图上用香草汁液标注着粮草囤积点和行军路线,连武关的粮仓位置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主位上坐着个白衣士人,面容清瘦,颔下留着三缕长须,腰间佩着块刻有“屈”字的玉佩,玉质温润,一看便知是传世之物。他手中正拿着一块陵砖,指尖在刻痕上轻轻摩挲,听到动静后缓缓抬头,目光如古井般深邃。
“秦将王翦,久仰芷君大名。”王翦突然开口,亲兵们瞬间拔出长剑,剑刃映着烛光,将楚谍们团团围住。
白衣士人先是一惊,随即抚掌大笑,笑声中带着几分悲凉:“不愧是灭赵破燕的老将,竟能识破我的香草密码。老夫屈匄,屈原之孙。”他站起身,衣袂飘动如流云,“你们以为抓了几个送信的,就能破了我的谍网?云梦泽十七处渡口,处处都有我的人。”
王贲上前一步,将缴获的陵砖扔在案上,砖块撞击木板发出沉闷的声响:“用骊山陵砖做密码本,勾结秦宫内鬼传递军情,你以为这些证据还不够吗?”他指着布防图,“这上面的标记,与武关粮草失窃案的痕迹完全吻合!”
屈匄拿起陵砖,指尖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刻痕,眼神中闪过一丝怀念:“这砖是少府监的一位故人所赠,每道刻痕对应《离骚》的一句诗。”他指着砖上的水波纹,“这道纹对应‘乘舲船余上沅兮’,代表水道情报;草木纹对应‘步余马兮山皋’,代表陆路动向。”
他忽然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屋内的秦军:“诗中香草的种类便是情报类别——白芷指秦军动向,兰叶指粮草运输,荃草指咸阳政令。你们以为截获的是全部情报?三天前,我已将王翦大军的粮草路线送抵寿春,项燕将军很快就会在淝水设伏。”
王翦眼神一凛,屈匄竟敢在他面前如此嚣张,定是藏有后手。他瞥向窗外,暮色中的芦苇荡突然亮起数点火光,紧接着传来喊杀声——是楚谍的援军到了,火把的光芒将水面照得通红。
“放箭!”屈匄一声令下,屋顶的暗格突然掀开,十几名弓箭手对准了屋内。箭矢破空而来,带着尖锐的呼啸声。亲兵们立刻举盾格挡,“叮叮当当”的脆响此起彼伏,青铜盾上瞬间布满箭痕。
王翦趁机掷出腰间的铜镖,镖身带着风声,正中屈匄的手腕。“当啷”一声,陵砖掉在地上,刻痕撞击青砖的声响在混乱中格外清晰。屈匄痛呼一声,想要去捡砖,却被亲兵的长剑逼退。
“拿下他!”王贲怒吼着扑上前,长剑直刺屈匄心口。一名黑衣谋士突然扑过来挡在屈匄面前,剑刃刺入胸膛的瞬间,鲜血喷溅在《离骚》竹简上,染红了“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字迹。
屋内的空间狭小,刀剑碰撞声、惨叫声混作一团。李信挥舞着铜戈,将一名楚谍逼至墙角,戈刃划破对方的咽喉时,他突然发现这人腰间也挂着香囊——与老渔翁的香囊一模一样,只是绣着的香草是荃草。
屈匄趁乱从后门逃出,跳上停泊在岸边的快船。船桨刚划入水中,王翦便紧随其后,纵身跃上船舷,桃木杖横扫而出,杖梢正中屈匄后背。屈匄踉跄着扑倒在甲板上,嘴角淌出鲜血,染红了胸前的白衣。
快船失去控制,撞向岸边的芦苇荡。干燥的苇秆被撞断,燃起的火星立刻引燃了船帆,火焰“噼啪”作响,很快便蔓延到整个甲板。屈匄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王翦用桃木杖按住肩膀。
“王翦!你以为灭了楚国就能安枕无忧?”屈匄趴在甲板上,声音嘶哑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赵高与我勾结,本就是想借楚军之手除掉你!骊山陵的砖里,藏着他私吞皇陵工程款的证据——每块砖本该用三斤沉泥,他却偷工减料用了一斤,中饱私囊金千镒!”
王翦心头一震,原来赵高不仅挪用军粮,还染指皇陵工程。他刚要追问具体细节,屈匄突然抓起身边的匕首,猛地刺入自己的胸膛。“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他喃喃自语着,目光望向楚地的方向,最终缓缓闭上了眼睛。
此时王贲已平定了坞内的楚谍,带着亲兵赶来。他踩着燃烧的芦苇秆走上船,手中捧着个铜匣:“父亲,搜出了这个。”铜匣里装着十几块刻满纹路的陵砖,还有一卷抄录完整的《离骚》,书页边缘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墨迹正是松烟墨混合兰叶汁制成的。
“这就是完整的密码本。”王翦翻开《离骚》,只见“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旁写着“骊山左司,砖百三十二”,“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旁标注着“赵高私藏,金千镒”。他合上竹简,目光望向咸阳的方向,那里的夜空想必也是这般繁星密布,却藏着无尽暗流。
【四:砖纹秘语,谍网后的咸阳影】
云梦泽的雾气在午夜散去,露出满天繁星。秦军船队停泊在蒲洲渡,甲板上的火把噼啪作响,将周围的水面照得透亮。王翦坐在舱内,借着青铜灯的光芒,逐一比对陵砖上的刻痕与《离骚》的标注。铜灯的火苗忽明忽暗,映得他脸上的皱纹愈发深邃。
“父亲,这砖上的‘左司高瓦’,与少府监烧制的皇陵砖一模一样。”王贲拿着一块陵砖,指尖划过阴文小篆,“去年我押送粮草路过骊山,见过工匠烧制这种砖。用骊山沉泥混合糯米汁,烧制七七四十九天,质地比寻常青砖硬三倍。每块砖都有编号,登记在册,绝不可能流入民间。”
王翦点头,屈匄临终前的话犹在耳畔。赵高身为中车府令,兼管少府监部分事务,确实有机会接触皇陵用砖。他拿起铜匣里的最后一块砖,砖面刻着复杂的水波纹,纹路比其他砖更深,显然是关键密码。对应《离骚》中“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一句,旁注“沙丘之谋,预演于泽”。
“沙丘之谋?”王贲皱眉,手中的陵砖险些掉落,“难道赵高早有不臣之心,竟在楚谍面前泄露如此机密?”
“他不是泄露,是在试探。”王翦将陵砖按纹路排列,突然发现所有刻痕连起来竟是一幅地图——水波纹代表河道,草木纹代表芦苇荡,星纹标注着隐藏的码头,而最中央的云纹,正对着咸阳方向,“赵高想借楚谍之手削弱秦军,若伐楚失败,他便可趁机在陛兴楚国。两人互相利用,却又互相提防。”
李信突然推门进来,手中捧着一叠竹简:“将军,在沉沙坞的地窖里搜出了这些往来信件,都是用隐语写的。”竹简上的字迹潦草,却能辨认出“粮草”“武关”“赵高”等字样,其中一封的落款日期,正是武关阅兵的前一日。
王翦展开竹简,指尖划过字迹:“‘陵砖已送,速查王翦粮草。事成之后,许你楚地万户侯。’”他念出信中的内容,声音冰冷如霜,“原来武关的军粮掺沙,也是赵高与楚谍合谋。他竟为了权力,不惜通敌叛国!”
王贲怒不可遏,一拳砸在案上,青铜灯险些倾倒:“父亲,我们现在就带着证据回咸阳,揭发赵高的罪行!”
“不行。”王翦摇头,将信件与陵砖密码本一同放进铜匣,“赵高深得陛下信任,仅凭这些证据,恐怕难以扳倒他。当年尉缭曾说,‘离其君臣之计,必待时机’,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想起李斯的密信,信中曾提及赵高与六国旧部暗通款曲,如今终于有了实证。
“那怎么办?”王贲急道,“难道就让他继续为非作歹?”
“把这些东西妥善保管,派心腹送往蓝田大营,交予蒙恬。”王翦吩咐道,“蒙恬手握三十万大军,又是陛下亲信,有他作证,赵高才无从抵赖。”他站起身,走到舱外,望着满天繁星,“云梦泽的谍网虽破,但咸阳的暗流,才刚刚开始。”
天快亮时,船队准备启程返回武关。王翦站在甲板上,望着渐渐苏醒的云梦泽。芦苇荡在晨光中泛着金色的波浪,白鹭在水面上低飞,仿佛昨夜的厮杀从未发生。王贲走到他身边,递上一封刚收到的急报,信封上盖着咸阳宫的火漆印。
“父亲,咸阳来消息,赵高弹劾您‘擅杀楚谍,挑起战端’,陛下令您即刻班师回朝。”王贲的声音带着怒意,“他这是恶人先告状!”
王翦接过急报,指尖用力捏着信纸,直到纸角被揉皱。他展开信纸,嬴政的字迹力透纸背,字里行间透着不满。赵高果然先下手为强,想用一道圣旨将他召回咸阳问罪——一旦离开军队,他便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告诉信使,我在伐楚前线,无暇回朝。”王翦冷笑一声,将急报揉成一团,扔进江水中,“待我攻破寿春,自会带着楚王的头颅,向陛下复命。”
船队缓缓驶离蒲洲渡,留下满泽的香草气息。王翦抚摸着怀中的铜匣,陵砖的冰凉透过锦缎传来。他知道,这场与赵高的较量,已从云梦泽的湿地,延伸到了咸阳的朝堂。那些刻在砖纹里的秘语,那些藏在香草中的暗号,终将成为刺破黑暗的利剑。
甲板上的青铜钟突然响起,浑厚的钟声回荡在泽薮之间。王翦望向楚地的方向,那里云雾缭绕,却挡不住秦军东进的锋芒。“传令下去,全军开拔,直取寿春!”
晨光中,“秦”字大旗在船队上空猎猎作响,与云梦泽的风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伐楚之战的序曲。而藏在铜匣中的陵砖密码本,正静静等待着揭开咸阳深宫秘密的那一天。李信站在王翦身后,望着远方的烽火台,忽然想起老渔翁临终前的话——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他握紧了腰间的铜剑,只觉得这云梦泽的风,格外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