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无可能。”王翦点头,目光望向帐外,夜色中传来疏勒河的水流声,像是有人在低声呜咽,“去年卢生献上《录图书》,言‘亡秦者胡也’,陛下便派蒙恬北击匈奴;如今祁连山出现指向沛县的蚩尤旗,疏勒河又挖出仿造玉玺的铸模,这一切都像是有人在刻意布局,引导着某种预言的发生。”
他忽然想起一事,连忙拿起铸模,指尖在缺角处细细摩挲。白天挖掘时太过匆忙,未曾仔细查看缺角内侧,此刻借着烛光,他似乎摸到了一些细微的纹路。“蒙武,取西域进贡的琉璃镜来。”
蒙武连忙从行囊中取出一个锦盒,打开后,里面躺着一面圆形的琉璃镜。这面镜子是去年西域大宛国进贡的宝物,镜面光滑透亮,能将细微的纹路放大数倍,比青铜镜清晰得多。
王翦将铸模的缺角对准烛光,再用琉璃镜凑近观察。透过琉璃镜,缺角内侧的纹路渐渐清晰——那是两个极小的篆字,刻得极为隐蔽,若非刻意寻找,根本无法发现。“是‘刘媪’二字。”
“刘媪?”蒙武凑过来细看,果然是两个篆字,“这是谁?莫非是铸造这枚铸模的工匠?还是……藏模之人?”
王翦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手中的琉璃镜险些滑落。他想起上一章在祁连山雪坑中发现的《赤帝斩蛇书》,上面清晰地写着“赤帝子将出,起于沛泽”;而他不久前收到的密报中提到,沛县有个叫刘邦的泗水亭长,因押送徒役失期,逃入芒砀山,自称赤帝子,其母亲便被人称为刘媪。
难道这个“刘媪”,就是刘邦的母亲?一个普通的农妇,怎么会与传国玉玺的铸模有关?
“蒙武,你立刻派两名心腹斥候,乔装成商人,去沛县探查。”王翦沉声道,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查清刘邦及其母亲刘媪的底细,尤其是刘媪的身世、往来之人,还有刘邦在芒砀山的动向。记住,此事务必隐秘,不可惊动任何人,若被察觉,立刻撤回。”
“诺!”蒙武应声而去,脚步匆匆,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营帐内只剩下王翦和蒙恬。蒙恬看着王翦凝重的脸色,忍不住问道:“将军,这个‘刘媪’,真的与那赤帝子的预言有关?可她只是个普通农妇,怎么可能有能力伪造玉玺铸模?”
“普通农妇?”王翦冷笑一声,将铸模放回木盒,“能让工匠造出如此逼真的铸模,还能知晓传国玉玺的细节,绝不可能是普通农妇。你忘了竹简上的话?‘玉出昆仑,符应沛泽’,昆仑指的是祁连山,沛泽便是沛县,这分明是将祁连山的异状与沛县的赤帝子联系起来。”
他走到帐边,掀开帘子望向河西走廊的星空。北斗七星清晰可见,勺子指向北方,仿佛在指引着什么。“沛县刘邦,我早有耳闻。此人虽只是个亭长,却极善结交豪杰,县吏萧何、屠夫樊哙都与他交好。去年他押送骊山徒役失期,本应按律当斩,却敢逃入芒砀山,还编造出斩蛇的传说,自称赤帝子,显然野心不小。”
蒙恬心中一凛:“将军的意思是,有人在暗中扶持刘邦,为他造势?”
“恐怕不止是造势。”王翦语气沉重,“祁连山的蚩尤旗、《赤帝斩蛇书》,再加上这枚刻着‘刘媪’名字的玉玺铸模,这是在一步步构建‘刘邦乃天命所归’的假象。一旦天下有变,这些东西便会成为他起兵的借口。”
他将木盒盖好,又用丝帕仔细包裹起来:“这枚铸模,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明日一早,我们即刻启程回咸阳,将此事禀报陛下。若陛下能早做准备,或许还能阻止这场祸事。”
蒙恬点头应道:“末将明白。今夜末将亲自带人守夜,确保铸模安全。”
夜色更深了,帐外的水流声愈发清晰,像是在诉说着一个古老而诡异的秘密。王翦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他想起年轻时随始皇帝灭六国的场景,那时的大秦何等强盛,横扫六合,一统天下,他以为能换来万世太平。可如今,匈奴未平,内部却已暗流涌动,这枚来自疏勒河河床的玉玺铸模,或许就是揭开风暴序幕的钥匙。
他忽然坐起身,走到案前,打开装着竹简的木盒。借着烛光,他再次辨认竹简上的字迹,忽然发现最末一片竹简的背面,刻着一个极小的符号——那是一个类似蛇的图案,与传说中赤帝子斩蛇的故事隐隐呼应。
王翦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四:媪名暗藏,沛泽龙影动】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疏勒河上还笼罩着一层薄雾。秦军将士们早已收拾好行囊,篝火的余烬冒着青烟,营地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未有人在此停留过。
那枚青铜铸模被王翦贴身收藏,外面裹着三层丝绸,又用牛皮绳系在腰间,紧贴着胸口。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铸模的重量与冰凉,像是一块烙铁,时刻提醒着他肩上的重担。
“出发!”王翦翻身上马,乌骓长嘶一声,踏着晨露向东疾驰。
大军沿着疏勒河东行,西流的河水在晨光中泛着微光,像是一条银色的带子,随着队伍前行,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沿途的戈壁依旧荒凉,偶尔能看到几丛骆驼刺,在风中顽强地摇曳。将士们沉默地赶路,甲胄的碰撞声与马蹄声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沉重。
行至正午,一支快马从后方疾驰而来,马上的斥候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将军,蒙武大人派属下来禀报,沛县那边有消息了!”
王翦立刻勒住马,示意斥候起身:“说!”
“刘邦,沛县丰邑人,年方四十,曾为泗水亭长,为人豁达,喜结交豪杰,在沛县颇有声望。”斥候语速极快地说道,“去年九月,他押送骊山徒役前往咸阳,行至丰西泽时,徒役逃走大半,他索性将剩余徒役全部放走,自己带着樊哙、周勃等人逃入芒砀山。如今芒砀山已有百余人追随他,当地传言他曾在山中斩蛇,蛇身有七丈长,死后化为白雾,有老妇哭诉说‘吾子乃白帝子,被赤帝子所杀’。”
“妖言惑众!”王翦冷笑,心中却愈发不安。这斩蛇的传说,与《赤帝斩蛇书》的预言惊人地吻合,显然是有人在刻意编造。
“还有刘媪的消息。”斥候继续说道,“刘媪乃是沛县普通农妇,年约五十六,早年曾在大泽之陂休息,梦与神遇,而后生下刘邦。当地传言刘邦乃是龙子,因刘媪怀他时,曾有蛟龙伏于其身。刘媪平日里深居简出,极少外出,三个月前却突然带着几个年轻汉子离开沛县,说是去西域采药,至今未归。”
“三个月前?”王翦心中一动,三个月前正是他率军追击匈奴,在祁连山发现上古战场的时候。难道刘媪去祁连山并非采药,而是与蚩尤旗、铸模有关?
他挥挥手让斥候退下,对身旁的蒙恬说道:“看来我们的猜测没错,刘媪确实不简单。她去祁连山,恐怕就是为了放置蚩尤旗,而疏勒河的铸模,也定然是她或她的同党埋下的。”
蒙恬咬牙道:“此等妖人,若被末将抓住,定将其碎尸万段!”
大军继续东行,傍晚时分抵达了玉门镇驿站。驿站建在戈壁边缘,由夯土筑成,门口插着一面“秦”字旗帜,随风飘扬。驿站内的邮舍、马厩一应俱全,这是秦代边疆重要的邮驿站点,负责传递军情、接待过往官员。
驿丞早已听闻王翦大军经过,连忙带着驿卒在门口迎接。他约莫四十岁,穿着青色的吏服,腰上别着削刀和砥石——这是秦代文职官吏的标配,削刀用于修改竹简,砥石则用来磨刀。“小人玉门镇驿丞李顺,见过王将军!已备好酒肉和客房,请将军歇息。”
王翦点点头,随李顺走进驿站。驿站的院子很大,分为前后两进,前院是马厩和厨房,后院是客房和邮舍。李顺将他们引到正厅,桌上早已摆满了食物——烤羊肉、麦饼、野菜汤,还有一壶劣质的米酒。
将士们早已饥肠辘辘,纷纷落座用餐。王翦拿起一块麦饼,却没什么胃口,目光落在李顺身上:“李驿丞,你在此任职多久了?”
“回将军,小人已在此任职三年。”李顺连忙答道,态度恭敬。
“三个月前,可有一群人来驿站歇息?为首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自称刘媪。”王翦不动声色地问道。
李顺愣了一下,随即回忆道:“将军不提小人倒忘了,三个月前确实有这么一群人!那妇人约莫五十多岁,穿着粗布衣裳,身边跟着四个年轻汉子,看起来像是庄稼人。他们说是去祁连山采药,要了四间客房,歇息了一夜便走了。”
“他们可有说去祁连山何处采药?”蒙恬立刻追问道。
“不曾细说,只问了疏勒河的流向,还打听去昌马峡的路。”李顺答道,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小人当时还觉得奇怪,祁连山那处凶险,常有匈奴出没,哪有妇人去采药的?而且他们虽穿着布衣,却都身强力壮,腰间似乎还藏着兵器。”
王翦心中已然明了。刘媪去祁连山绝非采药,而是为了放置蚩尤旗;打听疏勒河流向,则是为了确认铸模的埋藏地点。看来这一切都是早有预谋的,从祁连山到疏勒河,再到沛县,一条颠覆大秦的阴谋链条已然清晰。
“蒙恬,加快行军速度。”王翦放下麦饼,沉声道,“明日天不亮便出发,务必在十日之内抵达咸阳!”
“诺!”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秦军便已拔营启程。玉门镇驿站的灯火在身后渐渐远去,大军沿着驰道向东疾驰。沿途的村庄渐渐多了起来,可百姓们见秦军过境,纷纷关门闭户,脸上满是惶恐。王翦知道,这几年陛下大兴土木,修长城、建阿房宫、筑骊山墓,百姓早已不堪重负,若有人趁机起兵,后果不堪设想。
行至泾水岸边时,蒙武派去的另一名斥候又传回消息:刘邦在芒砀山收纳了逃犯英布,势力愈发壮大;沛县县令已暗中派人联系刘邦,似乎有意归附。
王翦站在泾水岸边,望着滔滔东流的河水,与西流的疏勒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再次取出那枚青铜铸模,指尖抚过“刘媪”二字,心中五味杂陈。他随始皇帝灭六国,一统天下,本以为能换来万世太平,可如今,天下却又要陷入动荡之中。
“将军,过了泾水,便是咸阳地界了。”蒙武催马来到他身边,低声说道。
王翦抬头望去,远处的咸阳城轮廓在夕阳中若隐若现,那座宏伟的都城,是大秦的心脏,此刻却可能正被阴谋笼罩。他深吸一口气,将铸模收好,翻身上马:“走,回咸阳!”
马蹄踏过泾水,溅起阵阵水花。王翦回望河西走廊的方向,心中默念:疏勒河的西流之水,玉玺铸模上的缺角与名字,沛县的龙子传说,这一切的谜团,终将在咸阳解开。而他,必须在风暴来临之前,找到应对之策,守护大秦的江山。
夕阳西下,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一场惊心动魄的较量,而这场较量,关乎大秦的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