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贲跨上战马,玄甲在夕阳下泛着暗红的光泽。他缓缓拔出佩剑,剑锋指向那片死亡之雾,声音斩钉截铁:“点火!驱牛!”
“点火!”蒙毅厉声传令。
早已准备好的士兵手持火把,猛地凑近那些缠绕着浸满硝磺烈酒布条的牛角和牛尾!
“轰!”“轰!”“轰!”
火焰瞬间爆燃!橘红色的烈焰混合着刺目的白烟(硝石燃烧)和蓝绿色的诡异火苗(硫磺燃烧),骤然在牛群的头尾炸开!灼烧皮肉的焦臭味、牛群惊恐到极致的凄厉嚎叫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剧痛让原本温顺的耕牛瞬间变成了狂暴的、燃烧的凶兽!
“放!”王贲剑锋狠狠劈落!
士兵们用长矛和火把,驱赶着、逼迫着这些浑身浴火的巨兽,冲向那片惨白的浓雾!
“哞——嗷——!”
数十头火牛,带着焚身的烈焰和无尽的痛苦,如同来自地狱的使者,疯狂地撞入了那片死寂的“冤魂瘴”!
【3】
奇迹发生了!
那仿佛凝固的惨白浓雾,在接触到剧烈燃烧的硝磺火焰和火牛身上蒸腾的血气时,竟如同遇到了克星,剧烈地翻滚、退缩!燃烧的火焰边缘,白雾如同冰雪消融,被硬生生逼退,形成了一条宽约丈许、扭曲向前的通道!通道内,火焰燃烧发出噼啪爆响,白烟滚滚,刺鼻的气味更甚,但致命的惨白毒瘴却被暂时隔绝在通道两侧!
“蒙毅!亲卫营!随我入!”王贲没有丝毫犹豫,一夹马腹,战马如黑色闪电,紧随着狂暴的火牛群,冲入了那条由烈焰和生命强行开辟的死亡通道!蒙毅和数百名精锐玄甲亲卫紧随其后,马蹄踏过燃烧的草灰和火牛倒毙的尸体,溅起泥浆和火星。
通道并不长。只深入雾瘴核心百余步,前方引路的火牛便纷纷力竭倒地,身上的火焰也逐渐微弱。而就在通道尽头,火光照耀的边缘,一幕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赫然呈现!
那是一片巨大的、相对干涸的洼地。洼地中央,堆积着小山般的、高度腐烂的巨型尸骸!
那绝非寻常海鱼的尸体!其形如巨蛇,又似大鳗,但体型庞大得超乎想象!其中最大的一具,仅露出的躯干部分就有三丈多长,粗如水缸!腐烂的灰白色皮肉如同烂泥般剥落,露出下方森然的白骨和暗红色的内脏残留物。
无数白花花的蛆虫在烂肉中翻滚蠕动,密密麻麻,看得人胃中翻江倒海。浓烈的、足以将人当场熏晕过去的恶臭,正是源自于此!洼地周围的地面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粘稠的、如同油脂般的黑绿色脓液,正源源不断地蒸腾起浓烈的惨白色毒雾!这里,就是“冤魂瘴”的源头!
“就是这些‘海虺’!”蒙毅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指着那腐烂的尸山,对身边的巫咸喊道,“如何破解?”
巫咸佝偻着背,站在洼地边缘,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巨大尸骸和蒸腾的毒雾。他口中念念有词,语速极快,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粗糙的陶罐,打开塞子,里面是暗绿色的、散发着浓烈辛辣气味的糊状物。他用枯瘦的手指蘸满药膏,不顾恶臭,快步冲到最靠近尸山的一具稍小的“海虺”尸骸旁,将药膏狠狠涂抹在几处尚未完全腐烂、渗出脓液的皮肉伤口上。
“取硝石!硫磺!烈酒!越多越好!撒向尸堆!快!”咸头也不回地嘶喊,声音尖锐。
蒙毅立刻指挥士兵将随身携带和后面跟进的士兵递送上来的一袋袋硝石粉、硫磺粉,以及整坛整坛的烈酒,奋力抛洒向那腐烂的尸山!
硝石、硫磺如同白色的雪和黄色的沙,覆盖在腐烂的肉块和蠕动的蛆虫上。烈酒倾泻而下,浇淋在恶臭的尸骸上。
“火!”咸猛地直起身,浑浊的眼睛在火把映照下竟闪过一丝近乎狂热的亮光,“烧!用火!烧尽这污秽之源!此乃……以毒攻毒!以火克瘴!”
王贲眼神一厉:“点火!烧!”
数十支火把被士兵们奋力掷向那洒满了硝石硫磺、浇透了烈酒的腐烂尸山!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鸣!冲天的火焰瞬间腾起!混合了硝石、硫磺和生物油脂的尸骸,遇火即燃,爆发出比之前火牛更猛烈十倍的熊熊烈焰!火光冲天,将整个雾瘴核心映照得亮如白昼!蓝绿色的硫磺火焰、橘红色的主焰,疯狂舔舐着腐烂的血肉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浓烈的黑烟混合着刺鼻的恶臭、硫磺味和蛋白质烧焦的糊味,如同一条狰狞的黑龙,直冲云霄!
随着尸骸的猛烈燃烧,惊人的一幕发生了!那原本弥漫在洼地四周、源源不断蒸腾而起的惨白色毒雾,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源头,迅速变得稀薄、消散!笼罩在盐沼上空的巨大“尸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溃散、崩解!
“成了!瘴源破了!”蒙毅难掩激动。
王贲脸上却没有丝毫放松,他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视着火焰中翻滚的巨大尸骸,仿佛要穿透那燃烧的污秽,看清其下的本质。
火焰足足燃烧了小半个时辰,那巨大的尸骸堆才渐渐化为焦黑的灰烬与扭曲变形的巨大骨骼。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臭,但致命的毒雾已然消失无踪。
“清理现场!搜寻残余敌踪!”王贲下令。士兵们强忍着恶心,用长矛和铲子,拨弄着那些焦黑冒烟的残骸。
“将军!蒙大人!”一名在清理最大那具焦黑骨架的士兵突然高声呼喊,声音带着惊疑,“这骨头……有古怪!”
王贲和蒙毅立刻大步上前。士兵所指的,是那具最大的“海虺”尸骸被烧得焦黑的头骨附近,一块巨大的、如同弯刀般的肋骨。肋骨表面大部分已被烧得碳化剥落,但在其内侧靠近脊椎连接处,一块被厚厚骨痂覆盖的位置,似乎没有完全烧毁。
蒙毅拔出佩剑,小心翼翼地刮去那层焦黑的骨痂。随着碳屑的剥落,骨头的本色显露出来,而在那坚硬的骨面上——
赫然刻着一个清晰的印记!
那是一个线条简洁、却充满古朴威严的图案:一只展翅欲飞、昂首向天的玄鸟!玄鸟的轮廓锐利,双翼张开,姿态桀骜。在玄鸟下方,还有一个细微的、却同样清晰的阴刻古篆铭文——
丹!
燕国图腾玄鸟!太子丹的徽记!
王贲和蒙毅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钉在那骨刻的玄鸟和“丹”字之上!周遭烈火焚烧尸骸的噼啪声、士兵清理现场的嘈杂声、盐沼深处若有若无的风声……所有的声音仿佛都在这一刻退去、消失。世界只剩下那白骨上的刻痕,冰冷,狰狞,带着直刺骨髓的寒意!
王家频阳田庄的诡异标记尚未厘清,徐福血书的迷雾犹在眼前,如今,在这千里之外的齐国死亡沼泽深处,在这引发致命毒瘴的腐烂海怪尸骨之上,竟然又出现了燕国太子丹的徽记!
齐地、楚巫、海怪、毒瘴、燕国太子丹……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元素,被一根无形的、充满恶意的线,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王贲缓缓蹲下身,布满老茧的手指,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地按在了那块刻着玄鸟徽记的焦黑骨头上。粗糙的骨面刮擦着他的指腹,带来刺痛,也带来一种沉入深渊般的冰冷。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正在消散的最后几缕残雾,越过无边无际的灰绿色盐沼,投向西北方向——那是燕国的疆土,是太子丹隐匿的巢穴。
海风呜咽着吹过,卷起地面的灰烬和残留的硝磺气味,打着旋儿,如同无数冤魂在无声地哭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