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心阁内,时间仿佛被那抹自江屿眼睑缝隙中艰难流淌出的熔金流光所凝固。尘埃在微弱却无比熟悉的光芒中悬浮,映照着每一张饱经风霜、刻满血泪与不敢置信希冀的脸庞。
“江屿……”苏雅的心口,那朵并蒂金莲温润光华流转不息,磅礴的生机如同温暖的潮汐,奔涌着注入那具年轻却承载着无尽枯槁过往的身躯。她的低唤轻如叹息,却在落针可闻的寂静中清晰回荡。十年守望,无数次的午夜梦回,终于在这一刻,不再是虚无的幻影。他就在那里,呼吸虽然微弱,但真实地存在着。
那双熔金般的眼眸,起初是茫然的,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水雾,视线毫无焦点地落在栖心阁布满裂痕的穹顶。十年的枯守,燃烧时之砂的剧毒侵蚀,灵魂在时空归墟边缘的挣扎,以及刚刚经历的灵魂契约濒临崩溃、百工心焰锻魂的惊天动荡……庞大的信息洪流与极致的虚弱感交织,几乎将他刚刚复苏的意识重新撕碎。
他浓密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熔金的流光随之明灭,仿佛风中残烛。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疲惫与混乱的眩晕感海啸般袭来,他那年轻俊朗、刚刚褪去痛苦神色的脸庞上,瞬间又涌上一片病态的潮红,喉间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嗬嗬声,身体不受控制地想要蜷缩,却又被契约光桥和体内奔涌的生机死死锚定。
“别动!江屿!”叶书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紧张,他几乎是扑到床榻边,手指闪电般搭上江屿的手腕。指尖传来的脉象混乱而虚弱,如同被风暴席卷过的残破蛛网,生机与枯败的气息在经络中激烈地冲撞、纠缠。“他醒了,但意识不稳!灵魂契约刚刚强行弥合,他的识海如同废墟,归墟之毒虽被心焰压制,但根子还在!快!老篾匠前辈,药雾!最温和的安魂引!林姑娘,稳住老板娘那边的生机流!石匠!铁匠!撑住啊!”
老篾匠布满老茧的手早已稳如磐石,那缕几乎要散去的竹影骤然凝实了一分,小心翼翼地将玉碗中最后一点混合着强效安神药剂的淡青色雾气,如同最温柔的丝线,精准无比地导入江屿急促起伏的口鼻。
**【技抵·叁佰伍拾叁·竹引·安魂缕】!技起!源于江屿意识初醒极度不稳需温和安抚(技起),成于老篾匠引动精纯竹引之技锁定识海、引导安魂药剂(技成)!目标——稳固初醒意识,平复灵魂风暴(技现)!技行中!**
林晚秋十指缠绕的青藤虚影亦随之稳定,如同最精密的河道,梳理着苏雅体内奔流向江屿的磅礴生机,使其更加温和、有序,不再带着契约初定时那种冲刷一切的狂暴感。
然而,另一边,却是触目惊心的景象。
石匠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骼,彻底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心口那片纯净的七彩光斑已黯淡到几乎熄灭,只剩下针尖大小的一点微芒,如同风中残烛。他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艰难嘶鸣。那双曾布满血丝的浑浊巨眼紧闭着,眼角残留着未干的血泪痕迹。强行燃烧自身刚弥合的灵魂本源去稳定契约,代价几乎掏空了他的一切。
铁匠的状态同样惨烈。他半跪在地,那柄乌黑的锻锤脱手落在身侧。他黝黑粗犷的脸庞金纸一般,嘴唇灰败,嘴角残留着喷出的、带着金红火星的血沫。他紧捂着左胸心口——那里正是他最后搏命一锤砸下的地方!一个清晰的、带着灼烧焦痕的乌青拳印深深烙印在皮肉之上,每一次心脏的搏动,都让他整个身体随之痛苦地抽搐一下。强行引动本源心火施展【熔心·补天火】,几乎熔断了他的心脉。他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只有紧握的拳头还在无意识地微微痉挛,仿佛仍在虚空中进行着那惊心动魄的锻打。
琴师靠在断壁旁,染血的十指无力地垂落,身侧那截离鸾琴的断木彻底失去了灵性的微光,变得黯淡无光。他脸色惨白如雪,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内腑的伤势,带来剧烈的咳嗽,点点猩红溅落在尘埃里。为了那最后的【残音·续契鸣】,他透支了离鸾琴最后的残骸灵性,也透支了自己残存的全部精神力。
整个栖心阁,劫后余生的短暂狂喜,瞬间被这惨烈的代价和江屿极度不稳的状态冲散,重新被沉重的阴霾笼罩。希望之光虽然亮起,却微弱得仿佛随时会被熄灭。
“石匠大哥!铁匠大叔!”唐糖挣扎着想从角落爬起来,小小的身体因虚弱和焦急而颤抖。她眼中淡金色的涟漪剧烈波动,试图再次窥探命运之线,却被反噬的痛苦冲击得小脸煞白,闷哼一声又跌坐回去。
“别乱动,小糖豆!”叶书厉声喝止,眼神却焦急地扫过重伤的两人,“药!我需要药!固本培元,修复灵魂创伤的!快!”他猛地看向苏雅,“老板娘!库房!最深处玉匣里的‘九转还魂草’和‘千年石钟乳’!快!”
苏雅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江屿艰难睁开的眼眸,石匠和铁匠无声的惨烈,琴师压抑的咳血……每一个画面都像利刃刺穿她的喜悦。她强迫自己从与江屿重逢的巨大情感冲击中抽离,身为客栈主人的责任与守护的意志瞬间压倒了所有。
“好!”苏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她深深看了一眼江屿那双依旧茫然、却努力想聚焦的熔金眼眸,毫不犹豫地转身。旗袍下摆拂过地上的尘埃与碎木,脚步迅疾却不失优雅。
栖心阁深处,尘封的库房被打开。苏雅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向最里层一个散发着温润寒气的墨玉匣。指尖触及冰凉的玉匣表面,复杂的机括纹路在她注入一丝本源生机后无声滑开。两样珍稀到足以令外界疯狂的奇物静静躺在其中:一株通体碧绿、生有九片螺旋叶片的奇异小草,散发着浓郁到化不开的生命气息;一滴凝而不散、如同琥珀般包裹在剔透晶石中的乳白色液体,蕴含着大地沉淀千年的精纯元力。
她迅速取出,正要转身返回栖心阁主厅,脚步却猛地一顿!
心口处,那朵温润流转的并蒂金莲,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细微的、却令人心悸的刺痛!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细针,正试图刺入莲心深处!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滞涩感,顺着契约光桥,隐隐从江屿那边传来,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骨髓发???的阴冷!
苏雅低头,瞳孔骤然收缩!
她那身素雅的月白色旗袍上,原本只在心口位置完美内敛、与衣料融为一体的那朵并蒂金莲周围,此刻,竟无声无息地蔓延出了新的纹路!
那不是莲瓣舒展的自然纹饰,而是……丝丝缕缕、极其纤细、如同拥有生命般的暗金色细丝!这些金丝并非绣线,更像是从布料深处、从契约本源之中“生长”出来!它们以并蒂莲为中心,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缓慢速度,向着她的肩头、腰侧蜿蜒爬行!金丝所过之处,原本温润的旗袍光泽仿佛被吸走了一丝生气,变得微微黯淡。更诡异的是,每一根金丝的尖端,都透着一点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灰败气息!
“这是……”苏雅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这绝不是契约圆满的象征!这金丝,这丝缕灰败……像极了之前被铁匠心焰熔炉强行熔炼掉的、源自江屿体内的归墟枯败之毒!难道……那毒并未根除?反而以另一种形式,通过契约的桥梁,开始反噬她的本源,在她身上“寄生”?
巨大的不安瞬间攫住了她。但此刻,栖心阁外还有等待救治的同伴和刚刚苏醒却危在旦夕的爱人!
苏雅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将玉匣紧紧抱在怀中,步伐更快地冲出库房。旗袍上那新生的、蜿蜒诡异的暗金丝线,在光影中若隐若现。
当她抱着玉匣冲回栖心阁主厅时,叶书正满头大汗地试图用银针刺激石匠和铁匠几近断绝的生机。林晚秋的青藤之力也分出一部分,缠绕在两人手腕,输送着微弱的生机,却如同泥牛入海。
“叶书!药来了!”苏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迅速将玉匣递过去,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自己旗袍肩头——那里,几根新生的暗金丝线已经悄然攀爬了上来!
叶书如获至宝,飞快打开玉匣。浓郁的生命气息和精纯元力瞬间弥漫开来,让重伤昏迷的铁匠和石匠的呼吸都似乎平稳了一瞬。他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玉刀切下九转还魂草的一片叶子,又用银针引出一丝千年石钟乳的精华。
“林姑娘,助我!”叶书低喝一声,指尖捻动银针,精准地刺入石匠心口那仅剩的微弱光点旁。林晚秋会意,分出的青藤虚影立刻缠绕上叶书的手腕,精纯的草木生机顺着银针,与九转还魂草的磅礴药力混合,小心翼翼地注入石匠濒临崩散的灵魂本源。
**【技抵·叁佰伍拾肆·青丝引·固魂针】!技起!源于石匠灵魂本源濒临溃散需固本培元(技起),成于林晚秋以青藤生机引导、叶书以药理针法调和九转还魂草药力精准注入(技成)!目标——稳固残魂,延缓崩解(技现)!技行中!**
另一边,叶书如法炮制,将千年石钟乳的精华混合着自身温和的真气,缓缓渡入铁匠心口那恐怖的拳印伤痕深处。石钟乳蕴含的大地精元,带着厚重的滋养之力,试图修复那几乎被心焰熔断的心脉。
**【技抵·叁佰伍拾伍·地乳润·续心脉】!技起!源于铁匠心脉重创需大地精元滋养(技起),成于叶书引动千年石钟乳精华辅以真气渡入(技成)!目标——滋养心脉,稳定伤势(技现)!技行中!**
两股强大的药力作用下,石匠心口那点微芒终于稳定下来,不再继续黯淡。铁匠痛苦的抽搐也明显减轻,灰败的脸色透出一丝极淡的生气。虽然依旧昏迷,但性命暂时无虞。
叶书长长舒了一口气,抹去额头的冷汗。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苏雅,猛地定格在她肩头!
“老板娘!你的衣服!”叶书的声音带着惊骇。
苏雅肩头,那几缕新生的暗金丝线,在栖心阁摇曳的烛光下,正闪烁着一种妖异而冰冷的光泽!它们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尖端那点灰败,如同毒蛇的信子!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林晚秋、刚刚缓过一口气的老篾匠、靠在墙边喘息的琴师、虚弱的唐糖,以及……刚刚艰难地将目光从穹顶移开,似乎终于捕捉到一点现实光影的江屿!
江屿那双熔金般的眼眸,在触及苏雅肩头那妖异金丝的瞬间,猛地爆发出剧烈的光芒!不再是茫然,而是充满了极致的惊骇、痛苦与……刻骨铭心的熟悉感!
“呃……啊!”一声沙哑到极致的、仿佛从破碎喉咙深处挤出的声音响起。江屿的身体猛地绷紧,如同遭受了巨大的电击!他死死盯着那些金丝,眼中熔金的光芒疯狂闪烁,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击着他脆弱的识海——无尽的枯寂、砂砾燃烧的灼痛、归墟侵蚀骨髓的冰冷……以及……这种金丝吞噬生机的恐怖感觉!这感觉,曾伴随他每一次燃烧时之砂,每一次被归墟侵蚀!它怎么会出现在苏雅身上?!
“毒……我的……毒……”他艰难地、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带着无尽的恐惧与自责。他想抬手,想指向苏雅,想触碰那代表着自己带给她的灾厄,手臂却沉重得如同灌铅,只徒劳地抬起一点,便无力地垂落。剧烈的情绪波动让他刚刚被药雾安抚的意识再次濒临混乱,熔金的眼眸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
“江屿!”苏雅心口一痛,那并蒂金莲传来的滞涩感和针刺感骤然加剧!肩头的金丝仿佛受到了江屿痛苦情绪的刺激??蔓延的速度陡然加快!更多的暗金丝线从心口的金莲边缘滋生出来,如同贪婪的藤蔓,向她白皙的脖颈、纤细的腰肢缠绕而去!旗袍的月白色泽,在金丝蔓延的区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暗、失去光泽!
“是归墟之毒的反噬!”叶书瞬间明白了,脸色煞白如纸,“玉佩的裂痕只是被强行‘焊接’,契约根基依旧不稳!江屿体内的毒根并未清除,反而通过契约的联系,找到了新的寄生体——老板娘的生命本源!这金丝……在吞噬她的生机,转化为维持契约暂时稳定的某种……畸形的能量!它在把老板娘当成新的‘时之砂’来燃烧!”
这残酷的真相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不!不能让它伤害苏雅姐姐!”唐糖带着哭腔尖叫起来,不顾一切地再次催动眼中的淡金色涟漪。这一次,她小小的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眼中金光炽盛,死死锁定苏雅旗袍上蔓延的金丝和心口的并蒂金莲。
**【技抵·叁佰伍拾陆·星轨溯·毒源锁】!技起!源于金丝蔓延需定位核心毒源(技起),成于唐糖透支潜能引动星轨窥视之力追溯归墟之毒本源(技成)!目标——锁定金丝核心,解析侵蚀路径(技现)!技行中!**
淡金色的涟漪如同实质般扩散,笼罩苏雅。在唐糖的视野中,苏雅身上那妖异的暗金丝线瞬间被放大、解析!她看到,每一根金丝的源头,都深深扎入心口那朵并蒂金莲的核心,与那流转的生命光流紧密纠缠!而在金莲的最深处,一点极其微小、却散发着恐怖枯败气息的灰暗核心,正如同心脏般微微搏动!无数比发丝还要纤细的灰败能量流,正从这核心中滋生,沿着契约光桥,反向渗透向江屿的体内!正是这些反向渗透的毒流,在刺激着江屿体内残留的归墟之毒,引发他剧烈的痛苦和意识混乱!而苏雅身上的金丝,既是毒源外显的触手,也是被吞噬生机的通道!
“找到了!莲心!毒核在莲心!”唐糖的声音尖锐而急促,小脸因透支而迅速失去血色,“它在……它在通过金丝吸苏雅姐姐的生命力!还在……还在往江屿哥哥那边输送毒!两边都在被侵蚀!”
“切断它!必须切断这该死的联系!”林晚秋急得双眼发红,缠绕在苏雅手腕上的青藤虚影立刻收紧,试图强行阻断金丝蔓延的路径。然而,青藤之力一接触到那些暗金丝线,竟如同碰到了滚烫的烙铁,发出“嗤嗤”的轻响!藤蔓虚影瞬间变得黯淡,林晚秋更是闷哼一声,指尖传来被反噬的灼痛感!这金丝蕴含着归墟的法则之力,她的青藤生机根本无法抗衡,反而会被其吞噬!
“不行!我的力量挡不住!”林晚秋脸色发白。
“让我……试试……”一个虚弱却异常冷静的声音响起。是一直沉默守护在角落的绣娘——沈清漪。她脸色同样苍白,之前为修复众人伤势已耗力不少,但此刻,她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眸,却紧紧盯着苏雅旗袍上蔓延的金丝,以及心口那朵被灰暗毒核侵蚀的并蒂金莲。她的指尖,捏着一根细如牛毛、却流转着七彩光晕的奇异银针。
“沈姐姐?”苏雅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