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基地的指令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庞大的国家机器内部激起一圈圈迅速扩散的涟漪。表面上,一切如常。新闻频道滚动播放着关于“南海异常洋流与地质活动”的专家解读,将“海洋探勘者”号的“意外事故”渲染成一场与自然抗争的悲壮史诗。公开层面,外交辞令在联合国及各国外交走廊间穿梭,抗议与反抗议,证据与混淆,构成了一场没有硝烟的信息迷雾战。
然而,在公众视野之外,齿轮开始以更高的频率咬合。全国范围内的关键基础设施,从深山的核武库到沿海的超级计算机中心,安保等级无声地提升至“谛听”级别。身着便装但眼神锐利的安保人员替换了部分常规守卫,最新的量子加密通讯模块和生物特征识别系统被紧急加装。电网调度中心、金融交易枢纽、乃至几个超大型互联网数据交换节点,都收到了来自“有关部门”的加强防护指导性文件,理由冠冕堂皇——“防范潜在网络攻击与极端自然灾害”。
风域湖研究所,地下深层隔离实验室。
这里的气氛与昆仑基地的宏观调度截然不同,更像是一个在微观世界里掘金的考古现场。林夕和她的团队围绕着那个呈现出奇异晶体化的G-7菌株培养基样本,如同面对一座刚刚出土的、蕴藏着未知文明的方尖碑。
“政委,初步结构分析结果出来了。”材料学专家赵教授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兴奋,“这种晶体……它不是已知的任何一种有机或无机晶体结构。它的晶格排列呈现出一种……非周期性的有序,更接近于……准晶,但能量极其特殊,内部似乎存在着微弱的、持续性的生物电磁场残留。”
全息投影上,放大到原子级别的晶体结构缓缓旋转,那是一种违背常规晶体对称性的复杂图案,美丽而诡异,仿佛凝固的生命以另一种形式在低语。
“持续性的生物电磁场?”林夕追问,“强度?频率?”
“强度极低,目前仅能用我们最灵敏的设备勉强探测到。频率……非常复杂,像是在一个极宽的频段内进行着无规则的波动,但其中有几个特定的频率峰值,与我们记录的‘蜂群’脉冲峰值以及‘奇点球’崩溃频率存在……弱相关性。”赵教授调整着投影参数,几条起伏的频谱线凸显出来。
“弱相关性……”林夕沉吟着,“这意味着,G-7菌株在超负荷释放生物电磁脉冲后,其‘尸体’并非完全惰性,而是转化成了这种能够微弱‘记录’并‘回应’特定能量频率的奇特晶体。这已经不是生物学范畴,更像是……能量生物学与凝聚态物理的交叉领域。”
“我们尝试用低强度的、模拟‘蜂群’触发信号的电磁脉冲去刺激它。”另一位研究员补充道,“没有观察到明显的能量释放或结构变化,但是……晶体内部的微弱电磁场波动模式,发生了改变。就像……就像它‘记住’了那种刺激。”
“记忆效应……”林夕感到一阵寒意沿着脊椎爬升。如果这种“记忆”不仅仅是物理性质的改变,而是蕴含着更复杂的信息呢?G-7菌株作为生物电磁脉冲的载体,是否在那一刻,也成为了那个狂暴“灵能场域”信息的被动记录者?
“立刻对所有从‘蜂群’残骸中回收的、含有失活G-7菌株的样本进行检测,看是否普遍存在这种晶体化现象及其电磁特性。”林夕下令,“同时,尝试用不同频率、不同强度的能量场进行刺激,建立其‘响应图谱’。注意,所有实验必须在四级生物安全与电磁屏蔽条件下进行,任何异常能量波动超过阈值立即终止!”
她意识到,他们可能无意中打开了一扇通往未知领域的小窗。这扇窗后,或许是“彼岸”项目梦寐以求的、关于意识与能量物质化的新线索,但也可能潜藏着如同“深蓝断刃”般不可控的风险。
昆仑基地,虚拟战略推演室。
羊羽、张局长,以及几位核心战略顾问的身影,以全息影像的形式聚集在一个模拟全球地图的巨大沙盘周围。沙盘上,代表“暗影蜘蛛”活动节点的红色光点如同顽固的疱疹,分布在世界各地,其中几个光点正闪烁着,表示异常资金流动或人员调动。
“资金流向追踪有了初步进展。”情报分析部门的负责人指着几个闪烁的光点,“通过多层空壳公司和加密货币洗钱网络,我们锁定了几笔巨额资金最终流向了三个方向:格陵兰岛冰盖下的某个废弃军事基地改造项目、西非沿岸一个名义上的‘海洋环境保护研究所’,以及……近地轨道上某家私人太空公司的‘深空通讯中继站’租赁合同。”
“格陵兰冰盖、西非沿岸、近地轨道……”张局长沉吟,“地理上毫无关联,领域也跨度极大。他们想做什么?建立避难所?新的研究前沿?还是……天线?”
“‘接收’的准备?”羊羽想起了张局长之前的报告,“这三个地点,是否具备某种我们尚未发现的共性?比如,特殊的地质结构、电磁环境,或者天文窗口?”
“正在分析。格陵兰基地位于极低频电磁波传输的有利位置;西非那个研究所靠近大陆架边缘,地质活动较为活跃,且背景辐射有异常;近地轨道中继站……则拥有不受大气层干扰的纯净通讯环境。”分析负责人回答,“如果将它们视为一个分布式网络的一部分,那么这确实像是一个为了‘接收’某种特定信号而构建的系统。”
“优先级别提升。动用一切可用资源,包括在轨侦察卫星和潜伏人员,对这三个地点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监控。我要知道里面到底在干什么,尤其是那个轨道中继站,它理论上可以指向深空任何方向。”羊羽命令道。
“明白。”
“关于‘引路人’的威胁模型,星脑有什么进展?”羊羽转向悬浮在沙盘一侧的、代表星脑的蓝色光球。
“基于陈邈供述、林夕博士的数据及现有物理学框架推演,建立了十七种‘意识夹缝状态’可能性模型。”星脑的合成音平静地叙述,“概率最高的三种模型为:一、意识碎片化滞留于本地时空的量子层面,表现为特定区域的宏观量子现象或概率异常;二、意识以低维投影形式附着于高维‘膜’结构,可通过特定共振频率进行有限干涉;三、意识信息体被困于‘源海’边界,需借助外部能量或‘信标’才能完成‘回归’或‘降维’。”
沙盘上随之模拟出三种模型可能产生的现象:局部地区的仪器失灵、概率云扰动;特定频率的电磁幽灵信号;以及需要巨大能量开启的、如同海市蜃楼般的空间扭曲点。
“这三种模型,都指向他需要能量,或者特定的‘钥匙’。”羊羽总结,“‘暗影蜘蛛’的‘接收’行动,很可能就是在为他提供这些。而G-7菌株晶体的‘记忆’特性,是否也可能成为一种……微型的‘信标’或共鸣器?”
这个联想让推演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如果风域湖实验室里的那些微小晶体,与可能存在的“引路人”意识碎片之间存在着哪怕最微弱的联系,那都将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变量。
“通知林夕,将G-7晶体潜在的‘信标’风险纳入最高安全考量。所有相关样本的隔离和屏蔽等级提升至‘燧石’协议标准。”羊羽果断下令,“燧石”协议是针对具有潜在现实扭曲效应物品的最高封存等级。
“已传达。”星脑回应。
会议结束,全息影像逐一消失。羊羽独自站在空旷的推演室中,巨大的沙盘上红光依旧闪烁,如同世界地图上渗出的血迹。敌人不再是一个具体的组织,而是化为了概念性的阴影,渗透在金融网络、极地冰盖、轨道空间乃至可能存在的维度缝隙中。这是一种全新的、非对称的战争形态。
某处,西非沿岸,“海洋环境保护研究所”。
表面上看,这是一座颇具现代感的白色建筑,坐落在悬崖之上,俯瞰着蔚蓝的大西洋。太阳能电池板在阳光下闪耀,屋顶竖着几根看似用于监测海洋气候的天线。然而,在地下深处,却是另一番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