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心”样件测试失败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墨汁,迅速渗透扩散,将整个风域湖研究所浸泡在一种压抑而焦灼的氛围中。那声清晰的碎裂声,不仅撕裂了珍贵的原型部件,更仿佛撕裂了团队之间那层原本就已脆弱的信任薄膜。
核心实验室内,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足足十几秒,只有冷却液轻微泄漏的“嘶嘶”声,像恶毒的嘲弄。
方启航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监控屏幕上那道狰狞的裂纹,拳头紧握,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巨大的失望和挫败感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胸口,让他呼吸都变得困难。投入了无数心血、经历了无数次模拟优化、寄托了整个团队希望的第一步实质性验证,竟然以如此彻底而诡异的方式失败。
“数据……调取所有数据!从头到尾,一帧一帧地给我看!”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撕裂,带着一种不肯相信的固执。
赵建明已经扑在了控制台上,手指飞快地敲击,调取着海量的实时监测数据流。他的脸色同样苍白,但眼神却异常专注:“能量输入平稳,场强梯度正常,冷却液各项参数均在设定阈值内……应力传感器……看这里!第七区、第九区内部微观应力在千分之七秒内从安全值飙升至破限点,触发连锁反应……这不符合任何力学模型!像是……像是内部结构在瞬间被‘否决’了!”
“否决?”苏小满重复着这个词,寒意顺着脊椎爬升。她的目光扫过实验室里每一张或震惊、或沮丧、或茫然的脸,最后定格在那片狼藉的测试台上。“什么样的内部缺陷,能导致在远低于设计负载的情况下发生如此精准而彻底的失效?就像……就像知道哪里是最脆弱的关键点一样。”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潜台词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每个人的耳朵——内部破坏。
怀疑的空气瞬间变得浓稠起来。人们下意识地彼此打量,眼神中充满了之前未曾有过的审视和戒备。那个刚刚经历内部袭击、刚刚完成一轮肃清的研究所,神经本就高度敏感,任何一点异常都很容易被引向最坏的猜测。
“彻查!所有接触过‘龙心’样件的人员、所有加工记录、所有运输环节、所有安装步骤,全部重新审查!一遍不行就十遍!”羊羽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他的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如刀,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在查明原因之前,‘龙心’项目暂停所有实验性步骤。”
这个命令像一块巨石投入水中。工程团队的人脸上顿时露出痛苦和不甘。暂停?时间如此宝贵,每一秒的拖延都可能意味着无法估量的后果。
“羊总工,我们不能停!”方启航猛地抬头,眼中带着血丝和执拗,“加工一个样件就需要两周!排查需要时间!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如果问题出在内部,继续蛮干才是最大的浪费!”羊羽毫不退让地打断他,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一次失败我们可以承受,但如果失败的原因是源于内部的恶意破坏,而我们选择忽视,那将是灾难性的!启航,你是工程负责人,更要保持冷静和理智!”
方启航张了张嘴,最终颓然地低下头,双手痛苦地插入头发中。他知道羊羽是对的,但那种功败垂成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林夕上前一步,声音冷静而清晰:“安全部门会全力介入调查。在结论出来之前,请各位保持专业,专注于理论分析和数据复盘,避免无端的猜测和议论。”
她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人群中的李默。李默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视线,脸色比其他人更加苍白,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左臂上那个细微的针孔仿佛在隐隐作痛,一种莫名的、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他害怕调查会查到自己身上,害怕那个莫名其妙的针孔会被发现,害怕自己即使什么都没做,也会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而被归为破坏者。
调查迅速展开,力度空前。所有参与“龙心”设计、加工、运输、安装、测试的人员都被列为重点询问对象。时间线被精确到每一分钟,行动轨迹被反复核对,权限日志被逐条审查。加工厂那边也派驻了调查小组,从头梳理工艺流程和质量检测记录。
研究所里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交流变少了,即使必要的讨论,也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谨慎。走廊里相遇,点头示意取代了以往的寒暄,眼神深处都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团队曾经引以为傲的、那种无障碍协作的氛围,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苏小满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面前的多块屏幕上同时运行着不同的程序。一块屏幕repy着“龙心”测试失败的完整数据流,试图从数字的海洋中找到任何异常的蛛丝马迹;另一块屏幕上,她的“谛听”算法仍在不知疲倦地与虚拟红方进行攻防对抗;还有一块屏幕,则显示着研究所内部网络关键节点的流量监控实时可视化界面。
她不相信巧合。袭击刚刚发生,测试就遭遇如此诡异的失败,这太像是连环计。如果对方的目标不仅仅是维尔切克教授的生物样本,更是要彻底摧毁“龙脉”计划呢?从内部进行技术破坏,无疑是最有效的方式。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编写着新的分析脚本。她试图将“龙心”的应力异常数据与已知的各种破坏模式进行比对,甚至尝试模拟如果存在某种极细微的、预先植入的“结构缺陷”或“材料弱化点”,是否会在特定能量场激励下被引爆。
同时,她加强了对内部网络的监控力度。虽然主要物理隔离网络依旧坚固,但研究所内部办公网络、设备控制网络之间的数据流动变得更加复杂和频繁,这本身就是一种风险。她的算法像一只无形的眼睛,警惕地扫描着任何异常的数据包、未经授权的访问尝试或者微小的时序偏差。
赵建明则陷入了另一种焦虑。他对自己的场模型产生了强烈的怀疑。是否是自己的理论预测存在未被发现的盲区?是否在某种极端微观尺度的场效应耦合上,他的计算出现了偏差,导致了实际结果与能量场产生了无法预料的相互作用?
他几乎住在了实验室,反复检查着自己的模型、算法和输入参数。他拉着维尔切克教授,一遍又一遍地推演各种可能性。老教授虽然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但思维依旧敏锐,他仔细查看了失败数据后,却摇了摇头。
“赵,数据本身没有显示出场的异常。应力是机械性的、内源性的爆发。”教授指着那应力曲线,“看这个陡升的斜率,这更像是结构内部存在一个‘种子缺陷’,在能量达到某个临界点时被激活了。场,更像是点燃引线的火星,而不是炸药本身。”
教授的话,间接支持了存在内部破坏的可能性。
方启航团队则在极度沮丧中,开始了痛苦的复盘和自查。他们重新检查每一张图纸、每一个模拟结果、每一份工艺文件。团队成员之间原本亲密无间的关系也蒙上了一层阴影,偶尔会因为对某个细节的不同看法而爆发激烈的、带着火气的争论,这在以前是极少见的。
“这个公差标注,当时是不是太极限了?加工厂可能根本无法完全实现!”
“模拟的时候明明通过了!肯定是材料批次的问题!”
“或者是运输过程中产生了微裂纹?我们当时的检测手段可能无法发现!”
猜疑和指责开始在团队内部滋生。
李默在这些争论中往往保持沉默。他变得更加孤僻,常常一个人对着电脑发呆,或者下意识地揉搓左臂。他的异常自然引起了安全部门的注意。林夕调取了他的行踪记录和权限访问日志,发现他在测试前一段时间,确实因为冷却系统设计工作需要,多次访问过“龙心”的最终结构图和材料参数库,但这属于正常工作范围。没有证据显示他有任何异常操作。
然而,林夕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年轻人一定知道些什么,或者隐藏着什么。她安排了一次与他非正式的、私下谈话。
“李工,最近压力很大吧?”林夕给他倒了一杯水,语气尽量平和。
李默接过水杯,手有些微微颤抖。“还……还好。就是项目突然停了,大家心里都不好受。”
“听说你在冷却系统设计上立了大功,分形网络的想法非常精彩。”林夕试图放松他的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