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冰冷而刺鼻,取代了熟悉的草木气息。林夕在混沌的梦境中沉浮,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她感觉自己像一片被暴雨打落的桑叶,在湍急的河流中无助地旋转。身体深处仿佛有火焰在燃烧,每一寸骨头都在隐隐作痛,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耳边似乎有低语,是白鹰爷爷苍老而焦急的声音,还有羊羽低沉压抑的呼唤,像是隔着厚重的玻璃,听不真切。
“丫头…挺住…”
“小夕…看着我…”
她努力想睁开沉重的眼皮,回应那让她心安的声音,却徒劳无功。黑暗再次吞噬了她,将她拖入更深、更混乱的幻境。她仿佛回到了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打在身上,脚下泥泞不堪,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她独自在枯萎的桑树林中奔跑,寻找着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身后却总有一个模糊而充满恶意的影子在追赶。
“证据…证据在哪…”她在梦魇中呓语,眉头紧蹙,手掌无意识地揪紧了被单,仿佛在虚空中抓着什么。
守在病床边的羊羽,心脏猛地一缩。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她滚烫而微颤的手,试图传递一丝力量。“在这里,都拿到了,别担心。”他声音沙哑地低语,尽管知道她可能听不见。看着她因高烧而潮红的脸颊,紧抿的唇线,还有即使在昏迷中也无法舒展的忧虑,羊羽只觉得心口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疼。几个月来,她扛着所有的压力,透支着所有的精力,像一株倔强的桑树,迎风而立,此刻的脆弱更显得惊心动魄。
护士进来换药,测了体温。“39.8度,还在烧。物理降温配合药物,需要时间。”护士看着羊羽布满血丝的眼睛和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你也需要休息,铁人也扛不住。”
“我没事。”羊羽的目光未曾离开林夕,“等她稳定点再说。”
护士叹了口气,留下新的冰袋离开。羊羽拿起浸湿的毛巾,动作轻柔得如同擦拭稀世珍宝,一遍遍敷在林夕的额头、脖颈。毛巾换了一次又一次,盆里的水也换了一茬又一茬。窗外的天色由暗转明,又渐渐染上暮色。在这漫长的守护里,除了担忧,一种更深沉、更清晰的情感在他心底汹涌澎湃,再也无法压抑。
深夜,林夕的呼吸似乎稍微平稳了一些,体温略降。羊羽终于稍稍松了口气,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他靠在椅背上,目光扫过床头柜上林夕那个沾着泥点的背包。犹豫片刻,他伸手轻轻打开,想找找是否有她需要的个人物品。
首先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枚桑叶书签、那个熟悉的笔记本、那张塑封的照片——这些“记忆碎片”他上次就见过。但这一次,他的目光被压在照片下方、一个不起眼的软皮笔记本牢牢吸引。封皮是深绿色的,已经有些磨损,边角微微卷起。
这不是他送的那个工作笔记。一种莫名的直觉驱使着他,他小心翼翼地抽出了它。笔记本没有上锁,扉页上,是林夕清秀而有力的字迹,写着日期——那是三年前,他们拿下百里画廊项目的日子。
羊羽的心跳骤然加速。他翻开了第一页。
日记一页页翻过,时间跨越三年,字里行间流淌着一个女孩从初识的警惕、到欣赏、再到深陷其中却拼命克制的全部心路历程。那些细碎的日常,她默默付出的关心,她小心翼翼的靠近与后退,她深埋心底的自卑与仰望,还有那份在风雨飘摇中愈加坚韧的信任与依赖…如同一股汹涌的暖流,瞬间冲垮了羊羽心中所有理智的堤坝。
原来,她不是无动于衷。
原来,她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而坚定地陪伴着他。
原来,在他以为独自扛着所有黑暗前行时,有一盏灯,始终默默为他亮着。
羊羽的视线彻底模糊了。他紧紧攥着那本温热的日记,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指尖拂过那些熟悉的字迹,胸口翻涌着难以言喻的酸胀、心疼,还有一股几乎将他点燃的灼热情感。长久以来被他强行压抑、用“合伙人”、“责任”、“时机不对”等理由层层包裹的情感,此刻如熔岩般喷薄而出,再也无法遏制。
他俯下身,额头轻轻抵在林夕滚烫的手背上,滚烫的液体终于无法控制地滴落,浸湿了被单的一角。“傻瓜…你这个傻瓜…”他哽咽着低语,声音破碎不堪,“什么负担…你是我的光啊…没有你,我早就迷失在那片荒滩上了…”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羊羽迅速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将日记本小心地放回原位,调整好表情才开口:“请进。”
推门进来的是克洛伊。这位欧盟代表脸上带着罕见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她看了一眼病床上昏睡的林夕,放低了声音:“林博士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