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庆元年（1222）四月的兴都库什山，雪线之下弥漫着血腥与焦土的气息。当丘处机的青驴车驾抵达大汗行营时，正遇见蒙古士兵将数千俘虏驱往刑场。刀光闪动间，老道长突然跃下车辕，破旧的云履踏过凝固的血洼，竟在屠场中央盘膝诵起《太上救苦经》。
止刀！成吉思汗的亲卫队长勃然大怒，却见这白发老道袖中飞出一卷《周易》，经页在风中翻动恰停留在地水师卦。通事官急报：此卦象言君子以容民畜众正是这戏剧性的一幕，让本欲立斩狂徒的大汗改变了主意。
金色大帐内，鎏金王座上的成吉思汗单刀直入：真人远来，有何长生之药授朕？帐角香炉蒸腾着西域进贡的龙涎香，两侧武士的弯刀映着雪山寒光。丘处机拂尘轻扫香雾：但有卫生之道，而无长生之药。
死寂中突然爆出大笑。这位征服了半个世界的君主拍案而起：多少人献所谓仙丹，唯真人诚实如是！随即挥退侍卫，独留耶律楚材作录。偏帐帘幕落下时，老道长看见案头摊开的《孙子兵法》上，朱笔圈着二字。
第一次论道在烛影摇红中持续至深夜。当成吉思汗炫耀朕以弓马取天下时，丘处机突然指向帐外雪山：陛下可知此山为何千年巍峨？因其根基深厚。治国若只恃威武，犹建塔于流沙。他取茶汤在案上画太极图，嗜杀之人，杀气伤肝，怒焰焚心，纵有灵丹亦难续命。
大汗手中的金杯微微倾斜。老道长趁机进言：陛下乃天人降世，当效法天地好生之德。昔黄帝战蚩尤而不戮降卒，故得乘龙升天。帐外忽起狂风，吹得牛皮帐幕如战鼓轰鸣，耶律楚笔下的狼毫应声而断。
第二次论道正值军中商议屠城报复。丘处机当着众将展开中原舆图，手指山东河北：此美地岁产丝绵五十万匹，粮食千万石，鱼盐之利更胜金山银海。他突然取出一把桑蚕掷向地图，若遣良吏治之，犹如此蚕吐丝，岁岁不绝。若尽屠其民...说着将蚕碾碎，不过得一季荒田。
满帐武将哗然。宗王察合台冷笑：南人柔弱，留之何用？老道长立即反问：王爷战马鞍鞯，莫非不是南人工匠所制？他转而向大汗躬身，昔者周公吐哺，天下归心。陛下若以仁政待民，何愁万邦不朝？
最激烈的第三次论道发生在处决战俘前夜。丘处机直闯阅兵场，当着三万将士朗声道：民如春草，火烧愈生；君如牧人，虐畜则散！成吉思汗勃然变色，老道长却解下蓑衣掷地：此衣随贫道穿越流沙，今愿代民受戮。
千钧一发之际，耶律楚材突然捧出《玄风庆会录》初稿：大汗，真人三论皆暗合长生天旨意！书页翻动间，但见恤民保众四字竟与成吉思汗幼时萨满所授箴言同文。大汗凝视蓑衣上密密麻麻的补丁，突然下令：释俘三千。
这三次载入史册的雪山论道，每次结束后都有奇景。首论毕，营中病马竟能站立；次论终，久旱的雪山飘下细雨；末论了结时，丘处机在刑场种下的柳枝一夜抽芽。蒙古士兵窃窃私语：这老道会撒豆成兵。
真正扭转局面的，是丘处机展示的养生五诀。当他在大汗头痛发作时以银针止痛，又用中原医术治好随军巫医束手无策的瘴毒，成吉思汗终于叹服：朕始知天道在仁不在暴。《玄风庆会录》定稿那日，大汗亲手在扉页画下苍狼与白鹿共饮的图腾。
临别时，丘处机献上特制的清心玉佩此物不能延寿，但见血光则会变黑。后来亲征西夏时，成吉思汗因见玉佩发黑而暂缓屠城，竟意外躲过城中埋伏的火药陷阱——此是后话。
当道人们东归时，雪山下的杏花已开成粉海。丘处机在车辕回望，看见蒙古骑兵正在拆毁炮架改建水车。耶律楚材追来赠剑：真人三论，救生灵百万。老道长却将剑锋折弯成犁：告诉大汗，此物比刀剑更利。
而历史的转折，就藏在那卷用汉蒙两种文字写就的《玄风庆会录》里。此后蒙古治下的北中国，虽经战乱却保住了农耕文明的火种。这一切，都始于那个七旬老道在雪山顶上，用道家智慧与人间霸王的惊天对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