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正在灯下写信的手微微一顿:消息可确实?
千真万确!王本固向来主张剿倭,反对招安。船主,我们还是早作打算为妙。
汪直沉思片刻,摇头道:此时若走,前功尽弃。我相信胡宗宪不会出尔反尔。
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次日清晨,变故突生。
天色微明,驿馆外突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汪直推开窗扉,只见数百名官兵已将驿馆团团围住。巡按御史王本固全身披挂,在一众亲兵的护卫下大步走入庭院。
汪直,你勾结倭寇,祸乱沿海,还不束手就擒!王本固厉声喝道,声音在清晨的空气中格外刺耳。
汪直整了整衣冠,从容不迫地走出房门。晨光中,他深蓝色的长袍随风轻扬,神色镇定自若:王御史,我乃应胡部堂之邀前来议和,何罪之有?
议和?王本固冷笑,你拥兵自重,劫掠沿海,勾结倭夷,罪证确凿!今日还想狡辩?
就在这时,胡宗宪闻讯赶来。这位总督面色铁青,显然对王本固的擅自行动极为不满:王御史!汪直是本官请来的客人,你此举是何用意?
王本固昂首相对:胡部堂!下官身为巡按,有监察之责。汪直乃朝廷钦犯,岂可因私废公?部堂若要庇护此贼,下官只好上奏朝廷了!
二人当众激烈争执,声音越来越高。汪直冷眼旁观,心中已然明了:自己成了朝廷党争的棋子。胡宗宪主抚,王本固主剿,而他的命运,就在这两股势力的角力间悬荡。
最终,王本固占了上风。他手持尚方宝剑,声称有先斩后奏之权。胡宗宪虽为总督,却也无法公然违抗。
五峰先生,胡宗宪转向汪直,面带愧色,此事本官定当奏明圣上,还你公道。
汪直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讥诮,几分悲凉:汪某既然敢来,就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望部堂记得当日承诺,为沿海百姓谋一条生路。
他主动伸出双手,任由衙役戴上枷锁。在镣铐合拢的瞬间,他仿佛听见遥远的海面上,传来海鸥的鸣叫,那是自由的声音。
徐惟学和其他随从也一同被押。临出驿馆前,汪直回头对胡宗宪说了最后一句话:告诉海峰,不可轻举妄动。
这个消息很快传回烈港。毛海峰得知义父被囚,当即就要点齐兵马进攻杭州,被叶宗满等人死死拦住。
你这是要去送死!叶宗满怒吼,船主临行前再三嘱咐,不可轻举妄动!
毛海峰双目赤红: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义父被朝廷杀害?
徐惟学的儿子徐海阴冷地说:朝廷既不仁,就休怪我们不义!
而在杭州的牢狱中,汪直独坐囚室,望着从小窗透入的一缕月光。他想起很多年前,在徽州老家,母亲常说:直儿,做人要像新安江的水,看似柔软,实则无坚不摧。
如今,江水依旧东流,而他这个离家的游子,却走上了一条不归路。镣铐冰冷,但他的心却异常平静。或许,从他十六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大海开始,就注定了今天的结局。
监牢外传来更鼓声,三更天了。汪直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辽阔的海面,那里有他的船,他的兄弟,他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