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十四年的冬雪来得格外早。当海瑞踏进户部云南司的廨署时,案头已堆满各地催饷的急递。他打开云南巡抚的奏本,见“岁欠盐课三十万”的字样旁,竟有司官朱批“可加矿税补之”,顿时将茶盏掷地:“此非剜肉补疮乎!”
迷雾京城:修仙殿宇下的暗流。
彼时的北京城,正被玄修的氛围笼罩。西苑永寿宫日夜飘散着丹炉的青烟,百官在晨曦中背诵青词的模样,让海瑞想起琼州巫师跳傩的场面。某日散朝后,他见兵部尚书跪献“五色灵龟”,竟当众吟诵《诗经·硕鼠》,引得同僚面如土色。
最令他痛心的是户部见闻。为筹修雷坛银两,太仓库竟预征三年田赋。当他调阅《嘉靖三十八年清丈册》对比时,发现山西王府侵占军屯的纪录被贴黄掩盖。是夜,他在值房壁上题写:“仓粟空时妖道富,边疆血处丹炉红。”
家庭变故成为最后推力。妻子王氏因京城米贵坚持每日一餐,五岁幼女病中呓语“想吃粳米粥”。当他拿着仅有的俸银走向米铺,看见顺天府衙役正抢夺民粮充“仙贡”,手中的米袋突然重若千钧。
生死文书:《治安疏》的诞生。
嘉靖四十五年二月二十九,海瑞做了三件事:先是典当祖传端砚购置柳木薄棺,再托同乡将妻女送回琼山,最后向广东会馆借《皇明祖训》校勘疏文。当棺木抬进豆腐巷寓所时,邻舍听见他在院中朗笑:“海某今日得全臣节!”
《治安疏》的起草充满仪式感。他沐浴更衣后,将洪武御剑图悬于中堂,每日寅时起身缮写。写到“陛下误举,诸臣误顺,无一人为陛下正言者”时,笔锋竟划破宣纸,墨迹淋漓如血。最后定稿那夜,北风掀窗打翻烛台,他从容以手扶烛,掌心灼伤处结成的疤痕,后来成为这道奏疏最悲壮的钤印。
十二页奏疏字字千钧:
开篇以汉贾谊自比:“臣请披肝胆为陛下陈之”
直指修玄之妄:“陛下师事陶仲文,仲文则既死矣。彼不长生,而陛下何独求之?”
揭露财政危机:“内库银两,倍于先朝;百姓脂膏,竭于土木”
结尾石破天惊:“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
最厉害的是他引用《道德经》“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堵死皇帝反驳之路,用太祖《废丞相敕》中“天子当与庶民同忧乐”堵住群臣之口。
乾清惊雷:掷地与拾起的奏本。
二月十五朔日大朝,海瑞怀揣奏本立于金水桥畔。当司礼监唱“有本早奏”,他迈步出班的脚步声惊起檐下寒鸦。黄锦接疏时察觉异样,低声提醒:“海主事三思!”他答:“思之二十年矣。”
嘉靖帝初读时冷笑:“又来个沽名之辈。”读到“陛下破产礼佛日甚,室如悬磬”时,猛然将奏本掷地:“狂悖!”翡翠扳指在龙案磕出裂痕。然而不过半刻,他竟命黄锦:“拾来,朕要看他还能狂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