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绝世独立:拒绝司马氏拉拢
景元二年的山阳,秋风萧瑟,竹影斑驳。嵇康坐在他那简陋的锻炉前,手中的铁锤富有节奏地起落,火星四溅,映照着他坚毅的面容。这叮叮当当的锻铁声,仿佛是他对这个时代最倔强的回应。
远处忽然传来车马喧嚣之声。只见一队华丽的仪仗沿着山道逶迤而来,为首的年轻官员骑着高头大马,锦衣华服,正是司马昭面前的红人钟会。这位出身名门的贵公子,如今权势煊赫,所到之处无不前呼后拥。
钟会在竹林前勒住马缰,看着正在专心锻铁的嵇康,眉头微皱。他示意随从留在原地,独自走上前去。
“久闻叔夜先生大名,今日特来拜访。”钟会拱手施礼,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得。
嵇康仿佛未曾听见,依旧专注于手中的铁器。他未停下手中的铁锤,眼睛乜斜了下来客,继续注视着锻铁,这个在当时被认为极不礼貌的眼神,表明了他对来客的轻蔑。站在一旁的向秀有些不安,轻轻敲了下风箱,暗示嵇康。
钟会站在一旁,面色渐渐难看起来。他身为司马昭心腹,朝中大臣见了他无不毕恭毕敬,何曾受过这等冷遇。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只有锻铁的铿锵声在竹林中回荡。
终于,在钟会即将拂袖而去时,嵇康终于暂停了铁锤,淡淡地问:“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这话问得极妙,既不失礼数,又暗含讥讽。钟会毕竟是聪明人,当即回答:“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两人这番机锋对决,表面上云淡风轻,实则暗流汹涌。钟会转身离去时,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他知道,嵇康的态度不仅是对他个人的轻蔑,更是对司马氏政权的公然挑衅。
待钟会走远,向秀忧心忡忡地说:“叔夜,此人睚眦必报,今日得罪了他,恐怕后患无穷。”
嵇康放下铁锤,望着远去的烟尘,冷笑道:“我嵇康行事,但求问心无愧。难道还要向这等趋炎附势之徒折腰不成?”
这件事很快在士林中传开。有人称赞嵇康风骨凛然,也有人暗笑他不识时务。但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嵇康向司马氏集团发出的明确信号——他不会妥协。
然而,真正让嵇康与司马氏彻底决裂的,是另一件事。
这年冬天,山涛被任命为大将军从事中郎。这位昔日的竹林好友,如今已是司马昭麾下的重要官员。也许是为了帮助老友,也许是真心赏识嵇康的才华,山涛上书举荐嵇康接任自己原来的吏部郎职位。
消息传到山阳时,嵇康正在与阮籍对饮。阮籍醉眼朦胧地笑道:“巨源这是要拉你下水啊。”
嵇康默然不语,只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当晚,他独自在书房中踱步良久。窗外北风呼啸,仿佛是这个时代发出的怒吼。
他明白山涛的好意,但他更清楚自己的立场。接受这个官职,就意味着向司马氏低头,意味着背叛自己一直坚守的原则。
“道不同不相为谋。”嵇康轻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他点亮油灯,铺开竹简,开始奋笔疾书。这就是后来流传千古的《与山巨源绝交书》。
在这封书信中,嵇康以犀利的文笔,详细阐述了自己不能出仕的理由。他提出了“七不堪”——七件自己无法忍受的官场规矩:不能早起迎奉上司、不能正襟危坐、不能应对酬酢、不能处理文书、不能吊丧问疾、不能与俗人共事、不能操劳政务。
更妙的是他描述的日常生活:头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还经常闷痒,不能沐也。每常小便而忍不起,令胞中略转乃起耳。“这些看似自嘲的文字,实则是对当时虚伪礼法的辛辣讽刺。
但最触目惊心的,是信中的“二不可”。嵇康直言不讳地写道:“每非汤武而薄周孔。”这句话犹如一柄利剑,直指司马氏集团的政治软肋。
要知道,司马氏一直以周公自比,以“禅让”为名行篡位之实。汤武革命、周公摄政,这些都是他们用来粉饰夺权的历史依据。嵇康公开否定这些圣王,无异于直接挑战司马氏政权的合法性。
写到这里,嵇康停笔沉思。他知道,这封信一旦送出,就再无回头之路。这不仅意味着与山涛的决裂,更意味着与司马氏的彻底对立。
但他想起不久前发生的甘露之变。那年五月,年轻气盛的皇帝曹髦不甘做傀儡,亲自率领侍卫讨伐司马昭。在洛阳街头,这位年轻的皇帝被成济当场刺死,鲜血染红了宫门的石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