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凡做了一个漫长而混乱的梦。
梦里,他依旧是饿殍巷那个饥肠辘辘的小乞丐,手里死死攥着一个又冷又硬的馒头。巷口,一道素白如雪、清冷绝世的身影持剑而立,剑尖吞吐着寒芒,直指他的咽喉。他想跑,双腿却像灌满了烧融的铅水,沉重得抬不起来。他想喊,喉咙里却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那剑尖越来越近,冰冷的杀意刺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画面陡然翻转!他又置身于黑石堡外那片被剑气犁得支离破碎的荒原。女剑仙云芷御剑凌空,剑气如瀑,封锁了他所有退路。他狼狈地翻滚、躲闪,每一次都险之又险,冰冷的剑锋擦着皮肤掠过,留下深入骨髓的寒意。他抓起地上的石头,用尽全身力气砸过去,石头却在半空中就被无形的剑气绞成了齑粉!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场景再次变幻!这一次是撼山宗那如同地狱熔炉般的地火窟。灼热的岩浆在身边翻涌,滚烫的矿石散发着死亡的气息。他浑身浴血,肩头皮开肉绽,焦糊的手掌死死抵住一块巨大的火纹钢矿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它顶起!然而脚下的岩石突然碎裂!巨大的矿石带着恐怖的势能,朝着他毫无防备的后腰狠狠砸落!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冰冷到极致、锋锐到刺穿灵魂的寒光闪过!矿石被无声地一分为二!他猛地回头,只看到洞口翻腾热浪中,那道素白的身影投来毫无波澜的一瞥……如同俯瞰尘埃。
“呃啊——!”
呼凡猛地从噩梦中惊醒,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剧烈地弹动了一下!一股难以忍受的剧痛瞬间从四肢百骸、尤其是肩背和双手处汹涌袭来,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扎入!他眼前发黑,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嘶吼,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别动!师弟!千万别乱动!”一个敦厚焦急的声音立刻在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按住了他下意识想要挣扎的肩膀。
呼凡急促地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脏腑深处的隐痛。他艰难地转动眼珠,视野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赵墩那张写满担忧的圆脸,以及……陌生的环境。
这是一间不大的石室,墙壁是未经打磨的粗糙岩石,带着山体特有的冷硬气息。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到刺鼻的药味,混合着草木的苦涩和某种矿物燃烧后的焦糊气。光线有些昏暗,只有墙壁上镶嵌的几颗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萤石提供照明。他正躺在一张坚硬的石床上,身下铺着薄薄的草垫,硌得生疼。
【叮!检测到宿主脱离濒危状态!】
【当前身体状态:重伤(中度)-脏腑震荡、气血严重亏虚、筋骨中度劳损、大面积高温灼伤(双手、肩背)、局部感染风险高!】
【警告:宿主意识清醒,但肉身极度虚弱,强行活动可能导致伤势恶化、经脉永久性损伤!强烈建议静养!】
【戊土本源精粹持续运转中...微弱修复效果叠加药力生效...预计初步稳定伤势时间:48时辰...】
系统的提示音冰冷地陈述着残酷的现实,如同在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呼凡感受着身体各处传来的、清晰无比的痛楚信号,尤其是双手和肩背处那火烧火燎、如同无数蚂蚁啃噬的灼痛感,让他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暴跳。
“赵...赵师兄...这是...哪里?”呼凡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喉咙干得冒烟。
“药堂!外门弟子治伤的地方。”赵墩连忙端起旁边一个粗糙的陶碗,里面是黑乎乎、散发着浓烈苦味的药汁,“快,先把药喝了!吴长老吩咐的,必须喝完!这是固本培元、祛除火煞、促进生肌的‘地火疮散’,虽然苦得要命,但效果极好!”
呼凡看着那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药汁,眉头拧成了疙瘩。但身体的剧痛和系统的警告让他没有选择。他艰难地侧过头,就着赵墩的手,强忍着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咕咚咕咚地将那碗苦涩腥臭的药汁灌了下去!一股难以形容的怪味瞬间充斥口腔,直冲天灵盖,让他差点当场吐出来!胃里一阵翻腾,好不容易才压下去。
“咳...咳咳...这...这玩意...比馊馒头...还难吃...”呼凡呛得眼泪都出来了,感觉五脏六腑都在抗议。
赵墩苦笑:“忍忍吧,师弟。这药是专门针对地火窟火煞灼伤配的,苦是苦了点,但能救命!你这次伤得太重了,脏腑被火煞侵蚀,筋骨劳损过度,尤其是双手和肩背的皮肉...唉...”他看了一眼呼凡被厚厚一层散发着清凉气息、但颜色诡异的墨绿色药膏包裹的双手和肩头,眼中满是后怕,“药堂的师兄说,再深一点,骨头都要被烤熟了!而且你体内似乎还有一股极其顽固的阴寒旧伤未愈,又被火煞入侵,冰火交煎之下,差点就伤及根本了!能捡回一条命,真是祖师爷保佑!”
阴寒旧伤?呼凡心中凛然。那恐怕是昨夜强行压制蛮荒意志,以及更早之前与云芷剑气残留交锋留下的隐患!没想到在火煞的激发下变得如此凶险。
“吴长老...怎么说?”呼凡喘匀了气,声音依旧虚弱,但眼神锐利起来。他记得那老棺材瓤子最后丢下的命令是“扛够三百斤火纹钢”,自己算是完成了,虽然过程惨烈无比。
“吴长老...”赵墩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压低了声音,“他只来看了一眼,丢下一句‘死不了就成’,然后吩咐药堂按最高规格给你用药,费用记在他账上。还...还说你完成的不错。”赵墩的语气带着难以置信,“师弟,你到底怎么做到的?扛着那么重的伤,还能把三百斤火纹钢弄出来?我听疤脸他们说了地火窟里的事...你...你真是...”
赵墩看着呼凡的眼神,充满了震撼和一丝敬畏。那不仅仅是完成任务的毅力,更是在女剑仙云芷那近乎神迹般的一剑下,在龙涛爪牙的嘲讽中,依旧挣扎着爬起,用近乎自残的方式拖出矿石的狠劲!这种对自己都如此狠厉的意志,让赵墩这个敦厚老实的体修都感到心惊肉跳。
呼凡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什么...就是...不想死。”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石室,“石头...和奎森呢?”
“石头被药堂的师兄暂时安置在后山的兽栏了,它块头太大,性子又凶,药堂这边不方便。奎森守了你一夜,刚被我劝回去休息了,他眼睛不方便,熬不住。”赵墩解释道,“你放心,他们都没事。”
呼凡点点头,紧绷的心弦稍微松了一丝。他闭上眼睛,默默感受着体内的情况。戊土本源精粹散发出的温润黄光如同细小的溪流,艰难地在干涸受损的经脉和脏腑间流淌,努力抚平着灼痛,修复着细微的裂痕。那碗苦得让人怀疑人生的“地火疮散”药力也开始发挥作用,一股温热中带着清凉的奇异感觉从胃部扩散开,缓慢地滋养着亏空的气血,并试图中和侵入体内的顽固火煞之气。双手和肩背处厚厚的药膏下,传来阵阵清凉的刺痛感,似乎在抑制着灼伤的恶化,并刺激着新肉生长。
然而,最让他在意的,是体内核心深处那股蛮荒意志的状态。它依旧蛰伏着,比昨夜在地火窟时更加“安静”,但这种安静并非被戊土本源彻底压制后的沉寂,反而像是一种...收敛了所有爪牙,屏息凝神,处于一种极度警戒的潜伏状态。仿佛一头受伤的凶兽,在黑暗的巢穴中,竖起了耳朵,绷紧了肌肉,死死感知着外界某个让它极度忌惮的存在。这种状态,与云芷出现后的反应如出一辙!
【叮!检测到蛮荒意志异常沉寂状态!】
【沉寂原因分析:疑似受到强大外力(高纯度冰寒剑意残留)持续刺激与压制!】
【当前压制效果显着增强!压制时效损耗速度降低50%!(当前压制剩余:约48时辰)】
【警告:此状态非正常压制,外力消失或宿主遭受强烈刺激时,蛮荒意志反弹风险将急剧升高!请宿主谨慎!】
系统的分析让呼凡心头剧震!高纯度冰寒剑意残留?是云芷!是她斩断矿石时,那道擦过他后腰皮肤的、冰冷刺骨的锐气!那道剑气不仅救了他一命,其残留的气息,竟然如同最坚固的枷锁,将他体内这头最危险的凶兽死死地按在了巢穴里!
这发现让呼凡的心情无比复杂。那个女人,她随手一剑,如同拂去一粒尘埃般救了他,又如同无视一粒尘埃般离开。而这道被她无意间留下的“尘埃”,却成了他此刻最大的护身符!屈辱、庆幸、警惕、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在他心中交织翻滚。
“赵师兄...”呼凡再次开口,声音低沉,“那个...云芷师姐...清岚剑宗...到底什么来头?”他必须弄清楚这个女人的背景,以及她出现在撼山宗的目的。这关乎他的安危,也关乎他体内那头凶兽的状态。
赵墩脸上立刻露出肃然起敬的神色,甚至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什么存在听到:“清岚剑宗啊...那可是我们东域仙岛最顶尖的剑修宗门!据说传承极为古老,门中弟子个个都是万里挑一的剑道天才!他们主修的《清岚冰魄剑诀》更是赫赫有名的天阶功法!练到高深处,剑气冰封千里,剑意冻结神魂!厉害得紧!”
他顿了顿,眼中带着向往和敬畏:“云芷师姐,更是清岚剑宗这一代最耀眼的天才之一!年纪轻轻,据说剑心通明,修为深不可测!这次她来我们撼山宗,是为了‘赤魄炎心晶’!那东西是地火窟深处岩浆精华凝聚的至阳至刚之物,极其罕见,只有火煞最浓郁的核心区域才有微量产出。云芷师姐修炼的剑诀偏于寒冰极致,据说需要这种极阳之物来调和阴阳,淬炼剑魄,为冲击更高境界做准备!所以她才以清岚剑宗特使的身份,带着一批极其珍贵的、我们体修急需的‘淬骨锻筋丹’和‘凝神护脉散’作为交换,暂时借住宗门,获得进入地火窟深处采集的资格。连内门的几位长老都亲自出面接待,客客气气的!”
淬骨锻筋丹?凝神护脉散?呼凡心中一动。这两种丹药的名字他听赵墩提过,是撼山宗外门弟子梦寐以求的顶级锻体辅助丹药,能大幅缩短打熬筋骨的时间,强化体魄根基,甚至对冲击瓶颈都有一定助益!但兑换所需的贡献点堪称天文数字,普通外门弟子几年都未必能攒够兑换一枚的贡献点!清岚剑宗竟然能拿出一批来交换?这手笔,足见其底蕴之深厚!也难怪撼山宗高层如此重视。
“调和阴阳...淬炼剑魄...”呼凡咀嚼着这几个字,联想到云芷在地火窟深处采集赤魄炎心晶时那举重若轻、不带一丝烟火气的动作,心中对她的评价又拔高了几分。这女人,不仅实力恐怖,修炼的功法也如此极端而强大!
“那她...平时都在哪里活动?”呼凡状似随意地问道。
“云芷师姐身份尊贵,自然是被安排在靠近内门的‘迎客峰’上等精舍,有专门的杂役伺候,等闲弟子根本见不到。”赵墩说道,“她平时深居简出,除了偶尔去地火窟深处采集,几乎不露面。师弟,你昨天真是走了大运...或者说大霉运,居然在地火窟那种地方碰上了她,还...还被她救了一命。”赵墩的语气依旧充满了不可思议。
呼凡沉默不语。走运?霉运?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被无视的屈辱和被救命的现实交织在一起。但有一点他很确定:变强!必须尽快变强!强到不再需要这种“走运”的施舍,强到足以面对任何“霉运”!
接下来的两天,呼凡如同被钉在了这张冰冷的石床上。药堂的弟子每日定时来给他换药,检查伤势。那墨绿色的“地火疮散”药膏效果确实显着,虽然每次换药时揭开旧药膏都如同剥皮般剧痛,但灼伤的创面在药力和戊土本源的双重作用下,开始缓慢地收敛、结痂。脏腑的震荡感和火煞侵蚀带来的灼痛也减轻了不少。体内气血在苦药和戊土本源的滋养下,如同久旱的土地迎来甘霖,缓慢却坚定地恢复着。
他也没闲着。无法动弹,便全力运转《磐石炼体术》。意识沉入识海,一遍遍观想那九幅古朴苍劲的桩法图——特别是蕴含着爆发真意的“震岳桩”。每一次观想,都仿佛亲身演练,调动着体内残存的气血之力,按照玄奥的路线流转,温养着受损的经脉和筋骨。戊土本源精粹的光芒在观想中似乎变得更加温润活跃,如同大地母亲般包容、修复着他千疮百孔的躯壳。
【叮!宿主在静养中深度观想《磐石炼体术》!】
【功法熟练度提升!对“震岳桩”发力技巧领悟加深!】
【戊土本源精粹与宿主契合度微弱提升!修复效率+3%!】
【磐石之体(初阶)在药力与观想刺激下,稳固度提升!被动防御效果微弱增强!】
系统的提示带来些许慰藉。力量,正在这极致的痛苦和枯燥的静养中,一丝丝地重新凝聚。
第三天清晨,当药堂弟子揭开呼凡肩背和双手的药膏时,连见惯了伤势的弟子都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咦。只见原本焦黑翻卷、深可见骨的恐怖灼伤,此刻大部分区域已经覆盖上了一层坚韧的暗红色新皮,虽然依旧脆弱敏感,但已经看不到血肉模糊的景象。只有几处最深的创口还残留着些许未完全愈合的嫩肉。双手的伤势恢复得更好一些,新生的皮肤包裹住了指骨,虽然触感僵硬麻木,但基本的抓握似乎已无大碍。
“啧啧,这恢复力...真不愧是能硬扛六牛之力的家伙!”药堂弟子啧啧称奇,“换做旁人,这种伤势没个十天半月根本下不了床!你这新皮长得也太快了!行了,可以试着下床轻微活动了,但切记不可用力过猛,更不可动武!你这筋骨脏腑的暗伤和内里的火煞余毒还没清干净呢!再崩裂了,神仙难救!”他一边麻利地给呼凡重新涂上一层气味稍淡的淡黄色药膏,一边严厉叮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