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视线扫过跪在泥水里、强撑着不让自己彻底趴下、独眼充满恐惧和敬畏的奎森，只是如同掠过空气，没有丝毫停留。
最终，那冰冷的目光定格在岩壁上。
石头依旧保持着那个护卫的姿势，巨大的身躯如同磐石般矗立，后背焦黑一片，新生的岩刺断了一根，鲜血顺着岩石般的皮肤流淌。他怀中护着的呼凡，浑身浴血，皮肤下幽蓝色的裂纹疯狂闪烁，气息微弱到了极点，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显然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一股狂暴而紊乱的赤黄色能量波动，正不受控制地从呼凡体内散逸出来，与周围尚未完全散去的元婴威压隐隐冲突，形成一种诡异的扭曲感。
青袍人的目光在呼凡身上停留了数息，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他的视线落在了石头身上。
“天生地养的异种？体魄倒是雄浑，竟能承受金丹期火猿王一击而不死，还能在‘域’的压制下站稳。”青袍人的声音依旧淡漠，“可惜，灵智混沌，血脉驳杂，空有蛮力，难成大器。你怀中之人，生机溃散，能量暴走，根基已毁，即便苟活，亦是废人。”
他的话语冰冷无情，如同在宣读一份病理报告，不带任何情感色彩地判定了呼凡的“死刑”。
石头似乎听懂了“废人”二字，黄玉般的眼瞳瞬间变得赤红，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护着呼凡的双臂肌肉再次贲张，死死盯着上方的青袍人，充满了野兽般的敌意和戒备。即使对方是弹指间就能让他灰飞烟灭的存在，他也没有丝毫退让！
“哼！冥顽不灵！”青袍人身旁，那个背负长剑的冷峻青年冷哼一声，眼中厌恶之色更浓，右手微微抬起，指尖已然萦绕起一丝锋锐无匹的剑气，似乎只要青袍人一个眼神，他就会立刻出手将这“不知好歹”的蛮兽连同他怀中的“废物”一起抹杀。
“陆师兄，且慢。”那宫装女子温婉的声音适时响起，她看向青袍人，微微躬身，“云长老，此二人虽形貌狼狈，气息紊乱，但观其能引动火猿王暴怒，甚至能在那小兽（她的目光瞥了一眼泥水里的煤球）的协助下窃取火浆果，想必也有些特异之处。尤其这巨人，能在您‘止戈域’下站稳，其肉身潜力，恐非表面所见那般不堪。仙岛正值用人之际，万物皆有其缘法，不妨……”
被称为云长老的青袍人，目光在石头那充满不屈和守护意味的姿态上又停留了一瞬，最终，那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彻底隐去，恢复了古井无波。
“罢了。”云长老淡淡开口，打断了宫装女子的话，也阻止了冷峻青年的动作。他不再看石头和呼凡，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浪费。他的目光转向奎森，声音如同冰珠砸落：“尔等，非仙岛生灵。自何而来？”
奎森被那目光看得浑身一颤，感觉灵魂都要被冻结。他强忍着巨大的恐惧，挣扎着挺直腰背，独臂撑地，声音嘶哑颤抖：“回…回禀上仙！俺们…俺们是从西边…西边那片风暴海…意外漂流过来的…俺叫奎森，俺兄弟叫呼凡，还有石头…煤球…俺们…俺们真不知道这里是仙岛…更不知道规矩…”他语无伦次，只想尽快解释清楚，生怕对方一个念头就把他们碾死。
“风暴海…西荒大陆的遗民？”云长老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是更深的不以为然，如同看待一群闯入文明世界的原始人。“既是误入，又遭此劫难，便算情有可原。仙岛律，尔等听好。”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每一个字都如同烙印，清晰地刻入下方三人的意识深处：
“此地，乃海外仙岛‘云雾泽’。仙岛之上，实力为尊！境界、法宝、传承、势力，皆为实力之基石。无实力，如蝼蚁，生死不由己，此乃天理！”
“然，为维系仙岛秩序，免于无谓损耗，仙岛联盟共立‘止戈律’！其一：仙岛九大主城及其附属区域，非‘生死台’及‘宗门征伐令’所辖之地，严禁修士私斗！违者，视情节轻重，轻则罚没资源，重则废去修为，驱逐出岛，乃至形神俱灭！其二：凡仙岛登记在册之灵植、矿脉、秘境，皆有归属。擅动者，视同挑衅其主，生死自负，联盟不予庇护！其三……”
云长老的声音冰冷而威严，一条条铁律如同冰冷的枷锁，清晰地勾勒出这个所谓“仙岛”的残酷法则——明面上禁止私斗，维护所谓的秩序，但核心依旧是赤裸裸的“实力为尊”！所谓的禁令，不过是强者用来约束弱者、减少麻烦的工具，更是划定利益范围、防止底层无休止内耗的规则。真正的冲突，只会发生在更高层面，以更“合法”的形式进行！
“尔等今日之行为，已触犯‘止戈律’第一条及第二条！念尔等初入仙岛，懵懂无知，且身负重伤，本座网开一面，不予追究。”云长老的目光扫过石头后背的焦黑、呼凡的濒死、奎森的断臂和泥水里的煤球，淡漠道，“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此溪谷已被尔等搅乱，火浆果树亦受波及。罚尔等三日内，将此谷恢复原貌，并奉上三颗火浆果作为擅动灵植之补偿，交予‘云雾泽’巡弋使。”
三颗火浆果？奎森的心猛地一沉，独眼中露出绝望。他们拼死拼活，煤球耗尽本源才偷来三颗，一颗还被石头塞进呼凡嘴里救命了！现在呼凡生死未卜，另外两颗是最后的希望，这上仙开口就要三颗？还要他们把打烂的山谷恢复原样？这跟直接杀了他们有什么区别？
石头更是发出愤怒的低吼，抱着呼凡的双臂收紧，黄玉眼瞳死死盯着云长老。
“怎么？有异议？”云长老身旁的冷峻青年陆师兄，指尖剑气再次吞吐，声音冰寒刺骨，“长老法外开恩，已是尔等天大造化！莫要不识抬举！”
“陆师兄息怒。”宫装女子再次开口，语气依旧温婉，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云长老，他们此刻的状态，莫说恢复山谷，便是活着离开都难。那火浆果…方才激斗中似已被消耗一颗，剩余两颗，于这重伤濒死之人，或为续命之物。不若…将惩罚暂记？待他们恢复些许，再行处置。巡弋使那边，芷晴愿去说明。”她说着，目光似有若无地再次掠过石头那强横的体魄，以及呼凡身上那股虽然紊乱狂暴、却隐隐透出不凡根基的能量波动。
云长老沉默了片刻，目光在下方扫过，最终，那淡漠的声音再次响起：“可。惩罚暂记。然，‘止戈律’不可轻废。若再犯，定斩不饶。”他袍袖似乎微微一动。
一股柔和却沛然的力量瞬间降临在石头、奎森和泥水里的煤球身上。这股力量如同温润的泉水，并不治疗他们的伤势，却奇妙地中和、驱散了绝大部分依旧萦绕在他们身上的元婴威压，让他们身体骤然一轻，几乎瘫软下去。
“芷晴，此地由你善后。”云长老留下最后一句话，身影连同他身周的空间，如同水波般微微一荡，瞬间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那位陆师兄冷冷地瞥了下方的“蝼蚁”们一眼，特别是充满敌意的石头，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身形化作一道凌厉的剑光，紧随云长老而去。
只剩下那位名叫芷晴的宫装女子，依旧悬浮在半空，如同降临凡尘的仙子。她看着下方劫后余生、却陷入更艰难处境的几人，温婉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怜悯，但更多的，依旧是一种居高临下的疏离。
“尔等好自为之。”芷晴的声音依旧柔和，却带着仙凡之别的距离感，“云长老法旨已下，三日之期，恢复山谷之貌。至于火浆果补偿，暂可延后，但需铭记，此乃仙岛铁律，非儿戏。望尔等尽快恢复，做出选择。”
她的话意味深长。
选择？
奎森茫然地看着她。石头警惕地护着呼凡。只有意识在剧痛和冰冷中沉浮的呼凡，似乎捕捉到了这个词，但他此刻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
“仙岛之上，实力为尊，却也非全然无序。”芷晴继续道，声音如同清泉流淌，却洗不去话语中的冰冷现实，“若想在此立足，无外乎三条路。”
她的目光扫过石头，又落在气息微弱的呼凡身上：
“其一，依附强者。或加入宗门，成为弟子、仆役；或投靠世家大族，供人驱策。有靠山，方有喘息之机，亦能得些许资源，徐徐图之。然，需谨守本分，生死荣辱，皆操于人手。”
“其二，散修之路。逍遥自在，不受束缚。然，无根浮萍，资源匮乏，步步危机。仙岛每一寸灵气充盈之地皆有归属，想要一席之地，需以命相搏，或缴纳巨额供奉。尔等如今状况，此路…九死一生。”
“其三…”芷晴的目光在呼凡身上多停留了一瞬，似乎想穿透那紊乱的能量看清什么，“便是自身拥有足够的实力或价值。或天赋异禀，被大宗门看中，收为核心；或身怀重宝、秘法，可做交易之本；亦或…能在特定的‘场合’，证明自己的‘用处’。”
她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布满碎石和焦痕的溪谷，又看了看岩壁上那几株摇曳的火浆果树。
“此地虽为云雾泽外围，灵气稀薄，却也非无主。三日之内，尔等需将此谷恢复至接近原貌，至少清除这些战斗痕迹。否则，巡弋使到来，便不会如我这般好说话了。火浆果之事，我会设法周旋，但最终能否免去，还需看尔等后续‘表现’。”
说完这些，芷晴不再多言。她玉手轻抬，一点柔和的蓝光从指尖弹出，精准地落在下方奎森断臂的伤口处。
奎森只觉得断臂处一阵清凉，原本火辣辣的剧痛瞬间减轻了大半，翻卷的皮肉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停止了流血，开始缓慢收口！虽然距离愈合还差得远，但至少不再是血流如注的危险状态。
“一点疗伤灵力，助你稳住伤势。好自为之。”芷晴留下最后一句话，身影化作一道柔和的蓝色水光，如同融入雾气般，悄然消失在空中。
恐怖的威压彻底散去，凝固的浓雾重新开始流动。溪谷恢复了“自由”，但气氛却比之前被火猿围攻时更加压抑沉重。
奎森瘫坐在冰冷的泥水里，断臂处传来阵阵清凉，却驱不散心头的冰冷和茫然。他看着岩壁上如同血人般的呼凡和石头，又看看泥水里生死不知的煤球，独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恐惧和无助。仙岛…实力为尊…禁制私斗…三条路…恢复山谷…
每一个词都像沉重的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石头缓缓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后背传来的剧痛让他庞大的身躯微微摇晃。他低头，黄玉般的眼瞳焦急地看着臂弯里的呼凡。
呼凡的情况糟糕到了极点。
外部元婴威压的骤然消失，并未让他体内的能量暴走平息，反而像是撤掉了一层束缚！丹田深处，那枚赤黄色的能量核心如同被压抑到极致的火山，在失去外压的瞬间，轰然爆发！
轰——！！！
更加狂暴的能量乱流在他千疮百孔的经脉中肆虐！赤红的火元与土黄的地气疯狂对冲、爆炸！每一次冲突都如同在他体内引爆一颗炸弹！幽蓝色的空间裂纹在赤黄光芒的冲击下，如同蛛网般疯狂蔓延、加深！暗红的鲜血如同泉涌，从他口鼻和皮肤的每一道裂纹中喷溅而出，瞬间染红了石头的臂弯！
【肉身崩溃度：83.5%……84.2%！！！警告！核心失控！崩解不可逆加速！】血红的警告在呼凡即将彻底熄灭的意识里疯狂闪烁！
“吼！”石头发出焦急而痛苦的咆哮，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兄弟的生命力正在如同决堤的洪水般飞速流逝！那滚烫的体温正在急剧下降！
“果子！快！还有果子！”下方，奎森猛地惊醒，嘶声力竭地大吼，挣扎着想要爬过去。
石头这才猛地想起！呼凡胸前，还有一颗滚烫的、散发着澎湃生机的赤红火浆果！
他巨大的手掌带着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颤抖着伸向呼凡的胸前。那颗赤红如火、流淌着金纹的果实，正静静地躺在呼凡被鲜血浸透的破烂衣襟上，散发着诱人而温暖的甜香，如同黑暗深渊中唯一的灯塔。
这是最后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