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沉甸甸、仿佛隔绝了所有光明与希望的贾家木门,在秦淮茹一推之下,发出的“吱呀”声响,如同垂死病人最后的呻吟,尖锐地刺破了前院残留的寂静,也像一把钝刀,狠狠地刮过秦淮茹本就紧绷的神经。随着门扉洞开,一股更加浓郁、复杂、令人几欲作呕的浑浊气息,如同有了实质的粘稠液体,猛地扑面而来,将她彻底包裹。
这气味,是贾张氏从监狱里带回来的、那仿佛腌入骨子里的、混合了汗臭、污垢。所有这些味道交织、发酵,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属于贾张氏的、令人窒息独特臭味。
秦淮茹的胃部一阵翻江倒海,她强行压下那不适的呕吐感,牵着小当和槐花,迈过了那道在她看来如同阴阳界限的门槛。
屋内只见炕上贾张氏那一起一伏、粗重而富有节奏的鼾声,如同拉动的破风箱,搅动着这潭死水,也一下下敲打在秦淮茹的心上。
秦淮茹的目光首先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炕上。贾张氏庞大的身躯几乎占据了最好的炕头位置,歪斜地躺着。她睡得似乎很沉,张着嘴,鼾声震天,嘴角甚至隐约可见一丝晶亮的口水痕迹,顺着深刻的法令纹流淌。几个月不见,她似乎更胖了些,或者说,是浮肿,脸上的横肉在睡眠中松弛下来,却依旧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凶悍之气。看着她这副毫无防备、安然酣睡的模样,再联想到自己刚才在门外经历的绝望挣扎和即将实施的险恶计划,一种极其荒诞的感觉涌上秦淮茹的心头。
随即,她的视线迅速扫过缩在炕沿另一边,正无聊地晃荡着双腿的棒梗。儿子确实瘦了,脸颊凹陷,眼神缺乏神采,这让她心头一刺,但那点母性的心疼,很快被更庞大的焦虑所覆盖。她不能出声,不能惊动婆婆,至少现在不能。
小当和槐花一进屋,就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松开了母亲的手,像两只受惊的小老鼠,贴着墙边,小心翼翼地挪动,恨不得把自己缩得更小,完全消失在阴影里。小当甚至不忘奶奶之前的命令,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槐花,两人悄无声息地朝着外间那冰冷简陋的厨房挪去,准备继续那未完成的烧水任务。
秦淮茹没有阻止她们。她自己也像一根木桩似的,立在门口与里屋交接的阴影处,一时不知该如何安置自己。背上孩子的重量提醒着她现实的存在,那微弱的体温透过层层衣物传递过来,却让她感到一阵阵发冷。
她需要时间。需要一点点时间来平复狂跳的心脏,来组织待会儿摊牌的语言,来将这弥天大谎的每一个细节在脑海里反复打磨,确保没有漏洞。她贪婪地享受着这暴风雨来临前,这短暂而压抑的“平静”。
然而,这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或许是开门带来的冷风惊扰,或许是潜意识里积压的怒火未曾真正平息,炕上的贾张氏鼾声突然停顿了一下,紧接着是一阵含糊不清的嘟囔,然后那肥胖的身躯蠕动了一下,沉重的眼皮艰难地抬起了一条缝隙。
浑浊而锐利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探照灯,习惯性地在屋里扫视了一圈,最终,精准地定格在了僵立在屋里的秦淮茹身上。
那一瞬间,贾张氏的眼神从初醒的茫然,迅速转变为清醒,继而燃起了熊熊的、毫不掩饰的怒火和质疑。她显然没有忘记刚才在外面受到的“羞辱”和“冷遇”,而这一切,在她看来,都与这个儿媳妇脱不了干系!尤其是她现在这副样子,背着个孩子,像个幽魂似的站在那里,怎么看怎么可疑!
“哼!”一声带着浓重鼻腔音的冷哼,如同一块冰坨砸在地上。贾张氏彻底醒了,她挣扎着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倚靠在炕头的被垛上,目光像淬了毒的针,死死钉在秦淮茹身上,尤其是她背上那个醒目的襁褓。
“杵那儿装什么死样子?”贾张氏的声音因为刚睡醒而有些沙哑,但其中的刻薄和刁难丝毫不减,“我这才进去几天?啊?这个家就翻了天了?外面被人骑在头上拉屎撒尿,连个屁都不敢放!回来还得看你这张丧门星的脸!”
她唾沫横飞地开场,根本不给秦淮茹任何解释或者问候的机会,直接就把在外面受的气撒在了她头上。
秦淮茹的心猛地一紧,她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抬起眼,迎向婆婆那咄咄逼人的目光。脸上努力挤出一丝顺从和疲惫,低声道:“妈,您醒了……我刚回来,正想去给您烧水……”
“少给我来这套虚头巴脑的!”贾张氏不耐烦地打断她,肥硕的手指直接指向她背上的孩子,三角眼里闪烁着精明的、不依不饶的光,“我问你,这又是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野种?啊?秦淮茹,你行啊!老娘我才不在家几个月,你这肚子倒是挺争气?说!这到底是谁的孽种?你今天要不给我说清楚,我……我撕烂你这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