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冷锅冷灶,没有丝毫热气。女儿小当和槐花瑟缩在炕角,棒梗则是躺在床上,看着母亲失魂落魄、面无人色的样子,听着小弟弟撕心裂肺的啼哭,吓得大气不敢出,眼睛里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恐惧和茫然。这个家,原本就指望着秦淮茹在轧钢厂那点微薄的工资,以及许大茂偶尔(或许更多是看在孩子面上)施舍般的接济。如今,许大茂这根线彻底断了,而秦淮茹的工作,也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难题。
最大的难关,就是怀里这个嗷嗷待哺的小儿子。以往,虽有婆婆贾张氏各种刁难懒散,但好歹能勉强看顾一下孩子,让秦淮茹能抽身去厂里上班,挣回那活命的口粮。现在,贾张氏身陷囹圄,家里三个孩子,最大的棒梗自己也还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孩子(主要是不让人省心),如何能看管好一个时刻离不开人、极易发生意外的婴儿?倘若秦淮茹硬着心肠去上班,这孩子万一摔了、碰了、饿了、病了,她如何承受得起?可若不去上班,这一家四口,再加上一个吃奶的孩子,五张等着吃饭的嘴,靠什么活下去?难道真要去喝西北风吗?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了她的口鼻,让她无法喘息。她瘫坐在冰凉的炕沿上,低头看着怀里那张因饥饿和不适而哭得通红的小脸,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无声地汹涌而下。这个孩子,曾是她周旋于许大茂和李怀德之间,试图换取一丝安稳生活的筹码,如今,却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一个她无法摆脱的、沉重的负担。许大茂已然翻脸不认,那她剩下的唯一一丝渺茫的希望,就只剩下那个曾经对她许下诺言的男人——李怀德了。
想到李怀德,秦淮茹心中百味杂陈,苦涩难当。那个平日在厂里道貌岸然、派头十足的厂长,当初是如何用甜言蜜语哄骗她的?说什么会照顾她,让她和孩子过上好日子,不再受人白眼。可自打她怀孕,尤其是生下孩子之后,李怀德的态度就急转直下,见她次数越来越少,给的所谓“补贴”也越来越敷衍,最近更是找各种借口避而不见。如今,她抱着这个因他而陷入绝境的孩子去找他,他会作何反应?
那种不祥的预感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的心。但她已无路可退,身后就是万丈深渊。翌日清晨,她做好稀饭让棒梗,小当和槐花吃完饭后,并让他们一起去学校后,自己则用一块半旧不新、边缘已经磨损的包袱皮,将小儿子牢牢捆缚在背上,步履维艰地朝着轧钢厂走去。
这一路,她承受了无数异样的目光。一个面容憔悴、眼神涣散的年轻女人,怀着抱着一个不时蠕动的婴儿,在上班时分出现在机器轰鸣的厂区,显得那么突兀和扎眼。相熟的工友打招呼,她也只能勉强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匆匆点头,便逃也似地直奔那座象征着权力与可能的厂部办公楼。
厂长办公室那扇深色的木门紧闭着,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关卡。秦淮茹站在门前,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撞出胸腔。她几次抬手,又几次放下,手心里全是冰凉的冷汗。最终,她鼓起残存的全部勇气,用颤抖的手指,极轻地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李怀德那熟悉而带着官腔的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感情。
秦淮茹推门而入。李怀德正端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低着头,似乎在专心批阅文件,甚至没有抬眼看一看进来的是谁。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亮了他油光锃亮的头发,却照不透他脸上的冷漠。
“李厂长……”秦淮茹怯怯地唤了一声,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李怀德这才抬起头。当他的目光落到秦淮茹身上,尤其是看到她背后那个明显的婴儿包袱时,两道眉毛瞬间拧成了一个结,脸上迅速爬满了毫不掩饰的不耐与厌恶。
“秦淮茹?”他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而冰冷,“你这是干什么?这是工厂,是厂长办公室!你抱着个孩子来像什么话?!还有没有点规矩!”
这一声呵斥,如同三九天的冰水,兜头盖脸地泼下,让秦淮茹浑身一颤,连背上的孩子都惊得一动。她预想过他的冷淡,却没料到竟是如此直白的嫌弃与驱逐。
委屈、恐惧、无助瞬间淹没了她。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她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哀求:“李厂长……我……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求求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帮我吧……”
她向前挪了两步,试图让他看清自己的惨状:“许大茂……他知道了孩子不是他的……昨天跟我离了婚,把我赶出来了……我婆婆还在里面,家里就剩我和四个孩子,小的这个实在没人看管……我要是不能上班,我们一家可就真的没活路了呀!李厂长,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她一边诉说,一边紧紧盯着李怀德的脸色,期盼能从中找到一丝松动或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