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了。
这个念头在苏鸿鹄脑海中浮现时,带着一种不真实的虚脱感。
他站在原地,大口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周身无数细小的伤口,火辣辣地疼。
苏鸿鹄浑身浴血,白色的长衫早已被染成暗红,紧紧贴在身上,分不清哪些是穷奇那腥臭黏稠的妖血,哪些是自己伤口渗出的温热液体。
此刻,汗水混着血水从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涩痛,视野都有些模糊。
在他面前,那具庞大如小山、散发着滔天凶威的穷奇遗骸,此刻已从中一分为二,断口处参差不齐,像是被某种无可抗拒的巨力强行撕裂。
暗红色的血液和破碎的内脏流淌一地,将山谷中的地面腐蚀得滋滋作响,冒出阵阵青烟。
他赢了。
虽然体力几乎耗尽,四肢百骸都透着一种透支后的酸软无力;虽然丹田内的真气近乎完全枯竭,原本奔腾如江河的内力此刻只剩下几缕细若游丝的热流,但他终究是赢了。
以初入宗师之境,独力斩杀了这具实力堪比资深宗师的的上古凶兽残骸。
苏鸿鹄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那柄跟随他许久的长刀。
刀身之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尤其是靠近刀尖的部分,甚至崩开了几个细小的缺口,灵光彻底黯淡,近乎完全破碎。
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一下,却只牵动了脸上的伤口,带来一阵刺痛。
“呵……”一声意味难明的轻笑从喉咙里溢出。
这不奇怪。
这把刀本来就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只是他当初离开白鹿书院时,从库房里随手拿的一把还算趁手的普通兵刃罢了。
能用它斩了这穷奇,已是物尽其用,甚至可称得上鞠躬尽瘁了。
他小心地将这几乎报废的长刀收回储物袋中,算是留个纪念。
随即,他迈着有些虚浮的脚步,走到了那被劈成两半的穷奇遗骸前。
庞大的尸身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残余凶威,但更多的是一种死寂。
苏鸿鹄蹲下身,伸出手,想去查探这遗骸是否还有什么特异之处,或许……带回书院,老师能从中研究出些什么,或者炼制些东西?
总好过任由其在此地腐朽,或再被歹人利用。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坚硬、带着诡异纹路的兽皮时——
“嘶……”
一声极其细微、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响,突兀地在他身后响起!
苏鸿鹄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一种源自无数次战斗历练出的本能,让他猛地缩回手掌,同时足尖一点地面,身形如同受惊的狸猫般向后急退!
“啪嗒!咔嚓——!”
几乎在他身形消失的原地的同一瞬间,他身侧一片碗口粗细的树木,如同被无形的利刃斩过,齐刷刷地倒塌下来,断口平滑如镜!
苏鸿鹄稳住身形,霍然转头,目光锐利如电,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一个全身都笼罩在宽大黑袍中的人。身形不高,大约只有一米六出头的样子,在空旷的山谷中显得有些瘦小。宽大的兜帽垂下,将它的脸庞完全隐藏在深沉的阴影之中,连一丝轮廓都窥探不到。
暗处,山谷边缘的阴影里。
几双同样隐藏在黑袍下的眼睛,正紧紧盯着山谷中央的变故。
“让她去做这件事……是不是不太合适啊?”一个声音带着明显的担忧,低声说道。目光落在那个突然现身的矮小黑袍人身上,充满了不确信。
“无须担心。”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一位身形佝偻的老者,他浑浊的目光中却透着一丝笃定,“她虽然年轻,性子是急了些,冲动了些,但大是大非面前,还是懂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的……相信她。”
显然,这位老者对那现身的黑袍人抱有极大的信心,或者说,是一种无奈的托付。
山谷中,气氛凝滞。
苏鸿鹄面色凝重,体内那仅存的几缕真气开始悄然运转,虽如风中残烛,却依旧散发着不容小觑的力量。他缓缓开口,声音因脱力而略带沙哑,却依旧平稳:“阁下何人?为何出手偷袭?”
那黑袍人没有立刻回答。宽大的兜帽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在打量苏鸿鹄,又像是在看那被劈成两半的穷奇遗骸。
片刻后,一个声音从兜帽下传了出来,带着一种仿佛蕴含着极大愤怒的颤抖:
“……不、可、饶、恕……”
是一个少女的声音!音色清脆,却冰冷刺骨,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森寒杀意。
更重要的是,这声音……很年轻,绝不会超过二八年华。
苏鸿鹄眉头微蹙,心中疑惑更甚。
不可饶恕?什么意思?自己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竟让这素未谋面的少女如此愤恨?
是了……魔教的人?见自己毁了他们的谋划,前来报仇?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苏鸿鹄心念电转,脸上却不动声色。但他垂在身侧的左手,几根手指却极其隐蔽地轻轻颤动了一下,一丝若有若无、无色无味的粉末,悄然从指甲缝隙中飘散出来,融入周围略带血腥味的空气中。
这毒不致命,是他让楚瑶精心调配的“酥筋散”,药性极烈,能让人在短时间内筋骨酸软,内力滞涩,失去行动能力。
眼下他状态极差,必须确保自身安全,这少女来得蹊跷,且敌友不明,先制住再说。
然而,那黑袍少女并未继续发动攻击。她说了那句莫名其妙的“不可饶恕”后,竟不再看苏鸿鹄,而是一步步走向了那穷奇的尸体。
她的脚步很轻,带着一种异样的……虔诚?
她蹲下身,伸出一只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极其轻柔地抚摸上了穷奇那冰冷、粗糙、布满诡异纹路的头骨。
那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触摸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怜惜?
“为什么……”少女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哀戚,“明明……都已经死了……死后的身体……也不得安宁吗……”
她的声音渐渐拔高,那股压抑的愤怒再次涌现,甚至更加炽烈:“就因为……一己私欲……便要亵渎死者的安眠……亵渎伟大的存在吗?!”
她猛地抬起头,尽管隔着兜帽,苏鸿鹄也能感觉到那两道锐利如冰锥的目光锁定在自己身上!
“人类……该死!”
话音未落,一股暴戾凶悍的气势猛地从少女娇小的身躯中爆发出来!如同平地掀起的飓风,将她宽大的黑袍吹得猎猎作响,兜帽竟被这股气浪猛地掀开!
刹那间,苏鸿鹄看清楚了她的模样。
一张精致得如同瓷娃娃般的脸庞,肌肤雪白,鼻梁高挺,嘴唇是淡淡的粉色。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一头如同月光织就的银白长发,以及……一双璀璨如熔金般的金色眼眸!那眼眸中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却依旧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
最让苏鸿鹄吃惊的,是少女头顶,有一对毛茸茸的、尖端还带着些许黑色、正因愤怒而微微抖动着的——兽耳!
不是人类!?
是妖?!!
可是……妖族不是早在几千年前那场大战后,就因天地大变,或隐匿秘境,或销声匿迹了吗?能够完全化形成人,并且拥有如此灵智和强大力量的妖……绝非寻常!
“你们……亵渎伟大的穷奇遗骸……你,该死!”少女金色的眼眸死死锁定苏鸿鹄,声音冰冷,带着宣判般的意味。
她抬手,虚虚一划!一道无形的、凌厉至极的风刃凭空生成,带着刺耳的尖啸,斩向苏鸿鹄的脖颈!
这一击,快、狠、准,完全没有真气波动的痕迹,仿佛是她与生俱来的能力,浑然天成!
苏鸿鹄心中大骇,强提一口真气,身形狼狈地向侧方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道致命的攻击。风刃擦着他的衣角掠过,将后方一块巨石悄无声息地切成了两半!
他感受着体内那点刚刚恢复少许的真气再次消耗大半,心下猛地一沉。这少女的攻击方式闻所未闻,威力却大得惊人!不能再硬拼了!
“姑娘!”苏鸿鹄稳住身形,急忙开口,试图解释,“且慢动手!这其中是否有误会?我并非亵渎死者,而是不忍见这上古生灵死后尸身被邪魔外道利用,为祸苍生,方才不得已将其斩杀!”
少女眼中的怒火似乎闪烁了一下,掠过一丝极淡的疑惑,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厌恶取代:“误会?无所谓……人类,坏!”
苏鸿鹄心念急转,继续道:“姑娘并非人族?是妖族子弟?据我所知,自上古一战后,天地剧变,外界已不适妖族生存,诸位大多避入秘境,为何如今又重现世间?”
“与你无关!”少女语气生硬,显然不想多谈。
苏鸿鹄深吸一口气,抬出了自己的背景,语气也变得强硬了几分:“姑娘还请三思!在下乃白鹿书院苏鸿鹄!你若在此杀我,便是与整个白鹿书院为敌!我师长绝不会善罢甘休!难道,你就不怕为自己的族群招致灭顶之灾吗?”他希望借助书院的名头,能让对方有所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