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博有个好名字。
这名字听起来,就带着几分绝世高手的孤傲与沧桑。配上他那张历经风霜、胡茬稀疏却轮廓分明的中年面庞,以及那双总是半开半阖、仿佛看透世情的眼睛,再披上一件浆洗发白的旧袍,抱一柄用粗布缠着剑鞘的长剑,活脱脱便是一个隐于市井、深藏不露的江湖奇人模样。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是精心维持的门面。
他独孤博,压根不是什么高手。
严格来说,他连江湖上最低的入流门槛都没摸到。
说得难听些,他不过是个会几手粗浅拳脚、懂些跑跳功夫的……流民。
只是他这个流民,比旁人更懂得如何装点自己,也更懂得审时度势。
此刻,他正斜倚在一棵老槐树的粗壮枝干上,后背靠着树干,一顶边缘破损的旧斗笠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硬朗的下巴和紧抿的嘴唇。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姿态,这气氛,俨然一副高手休憩、闲人勿近的派头。
这是他的自我修养。
哪怕囊中羞涩,腹中饥饿,这“大侠”的架势也不能丢。
靠着这副卖相和还算利落的身手,替人解决些偷鸡摸狗、欺行霸市的小麻烦,换取些许银钱糊口,日子倒也勉强过得去。
关键是,他极有眼色,只挑那些背后没有硬茬子的地头蛇动手,一旦嗅到真正的危险,他便能凭借尚算娴熟的轻功溜之大吉。
所以……
当那个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浑身笼罩着一股化不开愁苦气息的老头,“噗通”一声跪倒在他所在的树下时,独孤博扶着斗笠边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紧了紧,喉结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
这麻烦……沾不得。他心中警铃大作。
老头是附近黄家村的村长,姓黄。
村里人都叫他黄老倌。
他似乎从来就不会笑,一张脸总是耷拉着,眼神浑浊,看不到半点光亮,仿佛生活的重担早已将他的精气神榨干。
黄家村不大,穷乡僻壤,他能管的也就那么几十户挣扎在温饱线上的苦哈哈。
他愁啊。
愁村里的青壮劳力,几年前就被官府一拨拨拉去充军、服徭役,至今杳无音信,田地里只剩些妇孺老弱,耕种越发艰难。
愁今年天时不好,地里的庄稼蔫头耷脑,收成眼看不如去年,往后的日子怎么熬?
更愁的是,旁边那座黑黝黝的大山里,前些时日突然来了一伙杀千刀的山匪!扬言周边几个村子,限期内凑不齐孝敬,就要屠村!
可黄家村,哪里还拿得出东西?
能搜刮的,早就被上面的税吏刮了一层又一层,村民们自己都快啃树皮了!
更要命的是,有村民亲眼看见,那伙山匪里头,有能一巴掌把门口磨盘大的青石拍得粉碎的狠角色!
那分明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
不是说……武林中人,有规矩,不能轻易对平民百姓下死手吗?
黄老倌拖着老腿跑去县衙哭诉,可堂上的老爷眼神冰冷得像腊月的寒风,只一句“刁民滋事,自有王法”,便把他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