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听筒里那个自称“胡三爷”的苍老声音,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惊惶,像一把生锈的钩子,狠狠勾住了我的神经。
“城西!乱葬岗东头老槐树底下!就现在!晚了……晚了怕就来不及了!记住!一个人来!千万别声张!这事儿……它见不得光!”
电话被猛地挂断,只剩下一串忙音在耳边空洞地回响。
乱葬岗!
又是乱葬岗!
这个地名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我混乱的思绪,与昨夜那残缺黑影指路的方向、与SN715证物袋里那枚邪性玉蝉带来的寒意、与法医简报上那些指向不明的诡异线索,轰然撞在一起!
胡三爷……他知道什么?水泥厂死人……不干净……见不得光……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冲动和不安的情绪瞬间攥住了我。陈队的警告还在耳边回荡——“有些路,看着是捷径,走上去……可能就是死胡同,甚至是悬崖。”理智告诉我,这太可疑了。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用这种方式传递线索,地点偏偏是那个不祥的乱葬岗,还要求独自前往……
但那股盘踞在心头的、被玉蝉和噩梦黑影搅动起来的寒意,以及简报上那些冰冷的、指向未知的“特殊发现”,像毒蛇般啃噬着我的冷静。这可能是唯一的突破口!一个直接指向核心的、活生生的线索!如果因为犹豫而错过,如果真像胡三爷说的“来不及了”……
“操!”我低骂一声,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去!必须去!但不是毫无准备地去。
我飞快地冲回宿舍,反锁上门。从床下拉出那个沉重的、印着警校徽章的储物箱。里面除了几套换洗衣物和几本专业书籍外,最底层,压着一个用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形旧木盒。
木盒打开,一股陈年的木头和油布混合的尘土气味弥漫开来。里面静静躺着一本线装古书。书页泛黄,边缘磨损得厉害,纸质脆弱得仿佛一碰就会碎裂。封面是深褐色的硬纸板,上面用毛笔写着几个遒劲却透着古拙气息的繁体字——《阴符缉凶录》。
这就是昨晚梦里那个穿着清朝官服的干瘪老头提到的东西。以前只当是祖上留下的破烂玩意儿,昨天翻箱倒柜想找点能“辟邪”的心理安慰才翻出来,当时扫了一眼,里面全是些鬼画符般的图案和晦涩难懂的口诀,什么“敕令”、“勾魂”、“通幽”,荒诞不经,被我嗤之以鼻地随手塞回了箱底。
但现在……我盯着这本破书,手指抚过粗糙的封面,昨夜梦中被烟锅敲头的痛感似乎又隐隐浮现。那老头说……这是老林家干刑侦的秘诀?靠
荒谬!依旧是荒谬!
但……万一呢?万一里面有什么……能保命的东西?哪怕只是心理安慰?
我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决绝,飞快地翻动书页。脆弱的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跳过那些复杂的符箓图解和长篇大论的口诀心法,目光在目录和简短的章节提要间急速扫掠。
终于,在靠近后半部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行小字跳入眼帘:“行险涉幽篇·孤身走暗路须知”。
我急忙翻到那一页。上面没有复杂的符箓,只有几行用朱砂小楷写下的、相对简单的口诀,旁边配着寥寥数语的注解。口诀大意是:默诵此诀,可暂闭自身生人阳气,行走于阴气汇聚之地时,不易惊动某些“东西”,亦能稍阻阴寒侵体。
注解更是语焉不详,只提了句“心念守一,引气归元”,还警告“此乃权宜之计,非护身之法,遇凶煞厉魄,速退!”
够了!我死死盯着那几行口诀和注解,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不管有没有用,至少是个依仗!我集中精神,强迫自己将那些拗口的字句和注解里提到的模糊的“引气”感觉死记硬背下来。默念了几遍,虽然毫无异样感觉,但心里多少踏实了一点。
合上书,重新用油布裹好塞回箱子底层。我又从箱子里翻出警校发的多功能战术腰带——这东西结实,上面有挂扣。我迅速系在腰间作训服外面,将配发的警用强光手电(最大流明值,带爆闪功能)、伸缩警棍、备用弹匣(虽然按规定非任务不能领枪,但弹匣里好歹有实弹,关键时刻也能壮胆),还有一包应急止血绷带,一股脑别了上去。最后,我将那枚邪门的SN715证物袋,小心地塞进腰带内侧一个隐蔽的暗袋里。冰冷的触感隔着布料传来,像贴着一块寒冰。
准备停当,我对着镜子深吸一口气。镜子里的人脸色依旧苍白,眼白布满血丝,但眼神深处却燃烧着一簇近乎偏执的火苗。城西乱葬岗……我来了!
避开局里同事可能出现的路线,我从侧门快步离开市局大楼。清晨的城市已经苏醒,车流开始喧嚣,但这一切仿佛都隔着一层毛玻璃。我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城西,老火葬场那边。”我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常。
司机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闻言从后视镜里诧异地看了我一眼:“老火葬场?那地方荒了多少年了,旁边就是乱葬岗,小兄弟你去那儿干嘛?”
“有点私事。”我含糊道,目光投向窗外飞逝的街景。
司机大叔摇摇头,没再多问,只是嘟囔了一句:“那地方……邪性得很,大白天的都瘆人,小兄弟办完事早点回啊。”
车子一路向西,窗外的景象逐渐从繁华的市区变成低矮的城中村,再到破败的城乡结合部。最后,在一片被开发了一半又烂尾的楼盘工地旁停下。再往前,就是一条坑坑洼洼、长满荒草的土路了。
“只能到这儿了,前面车开不进去。”司机大叔指了指那条荒路尽头隐约可见的一片更加荒凉、被高大杂树笼罩的坡地,“那就是老火葬场和乱葬岗了。小兄弟,真不用我等你?”
“不用,谢谢师傅。”我付了钱,推门下车。一股混合着烂尾楼粉尘、荒草气息和远处飘来的、若有若无的焚烧垃圾气味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一种破败的萧索。
站在土路入口,望着远处那片被阴郁天光笼罩的坡地,昨夜那残缺黑影指路的画面和电话里胡三爷惊惶的声音再次交织。一股比清晨冷风更刺骨的寒意,悄无声息地爬上脊背。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战术腰带,特别是那个藏着SN715的暗袋位置,冰凉的触感像是一剂清醒剂。默念了一遍《阴符缉凶录》上那几句临时抱佛脚的口诀,虽然依旧毫无感觉,但心理上似乎多了层薄薄的铠甲。我深吸一口气,迈开脚步,踏上了那条通往不祥之地的荒草土路。
脚下的土路泥泞不堪,混杂着碎石和不知名的垃圾。荒草足有半人高,枯黄中夹杂着顽强的绿意,叶片边缘锋利,刮在裤腿上沙沙作响。四周异常安静,只有风吹过荒草和远处烂尾楼裸露钢筋发出的呜咽声,偶尔夹杂几声不知名鸟类的短促嘶鸣,更添几分荒凉死寂。
越往里走,空气似乎越潮湿阴冷。路两旁开始出现一些低矮的、被荒草和藤蔓几乎完全吞噬的坟包,坟头歪斜,墓碑大多残破不堪,字迹模糊不清,有的甚至只剩下一块光秃秃的石头。空气中那股焚烧垃圾的气味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陈年泥土的土腥、植物腐烂的酸朽,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沉淀了太多死亡气息的阴郁味道。
我按照胡三爷电话里的指示,沿着土路一直向东。地势开始微微向上倾斜,乱葬岗的范围似乎更大了。坟包更加密集,也更加破败,不少坟头塌陷,露出黑洞洞的窟窿,像大地张开的、饥饿的嘴。一些不知是野狗还是其他动物刨出的坑洞散落其间,露出森森白骨。
压抑。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如同实质的浓雾,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明明是白天,天色也不算阴沉,但光线仿佛被这片土地吸收了大半,视野里的一切都蒙着一层灰败的色调。耳边那风的呜咽,此刻听来,竟隐隐像无数亡魂的低语。
我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黑洞洞的坟窟窿,不去想象泥土下可能埋藏的东西,只是死死盯着前方,寻找着那棵标志性的老槐树。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清晰的回音。右手不自觉地按在腰间的警棍握柄上,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哭声,毫无征兆地飘了过来!
那哭声极其诡异,像是女人的声音,又像是孩童的抽泣,飘渺不定,时远时近,仿佛就在耳边,又仿佛来自某个塌陷的坟包深处。它并非撕心裂肺的哭嚎,而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充满无尽悲苦和怨毒的呜咽,钻入耳中,直透骨髓,让人头皮瞬间炸开!
我猛地停下脚步,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左手已经下意识地拔出了强光手电,拇指紧紧扣在爆闪开关上!右手紧握警棍,冰冷的汗水瞬间浸湿了掌心!
声音来自……左前方!一片塌了大半、荒草尤其茂盛的坟包后面!
谁?胡三爷?还是……别的“东西”?
《阴符缉凶录》上那几句口诀在脑海中飞速闪过。我咬紧牙关,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悸,默念口诀,同时集中精神,试图感应那模糊的“引气归元”。没有任何玄妙的感觉,但强行集中精神确实让剧烈的心跳稍稍平复了一丝。
我深吸一口带着浓重土腥和腐朽味的冰冷空气,放轻脚步,如同猎豹般弓起身子,左手紧握手电,右手反握警棍,一步一步,极其缓慢而谨慎地,朝着哭声传来的方向挪去。
脚下的荒草发出轻微的窸窣声。每一步都踩在松软的泥土和腐败的草叶上,感觉随时可能塌陷下去。那股阴冷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呜咽声,随着我的靠近,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令人毛骨悚然。它不再是单纯的悲伤,更像是一种刻骨的怨恨和诅咒,缠绕在耳边,挥之不去。
绕过那半截残破的墓碑,眼前是一个塌陷得尤其厉害的坟包。坟头几乎被削平,露出一个黑黝黝、深不见底的洞口,洞口边缘的泥土湿滑,混杂着碎石和腐烂的草根。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土腥混合着某种难以形容的腐败气息,正从那黑洞洞的窟窿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而那个诡异到极点的哭声……源头就在这塌陷的坟洞里!
声音更加清晰了!呜咽中夹杂着指甲刮挠硬物的刺耳声音!嘎吱……嘎吱……一声声,像钝刀刮在骨头上,听得人牙酸,浑身汗毛倒竖!
我站在洞口边缘,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利剑,猛地刺向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光柱所及之处,首先照亮的是洞口边缘湿滑、布满抓痕的泥土壁!那些抓痕凌乱而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绝望中疯狂地扒挠过!
紧接着,光柱向下延伸,猛地定格在——
一张脸!
一张紧贴着洞口下方、从黑暗中骤然浮现的脸!
那绝不是活人的脸!皮肤呈现出一种死尸般的青灰色,布满污秽的泥土和暗褐色的干涸痕迹。眼眶深陷,里面空洞洞的,没有眼珠,只有两团浓得化不开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黑暗!整张脸扭曲变形,嘴巴以一个极其痛苦的角度大张着,发出那持续不断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呜咽!
“呜……呜呜……好疼……好冷……”
那声音仿佛直接钻进了我的脑子里!带着无尽的怨毒和冰冷!
“嘎吱……嘎吱……”刺耳的刮挠声再次响起!只见那双同样呈现青灰色、指甲断裂翻卷、沾满黑泥的手,正疯狂地抓挠着洞壁的泥土!每一次抓挠,都带下大块的湿泥!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巨大的恐惧如同海啸般淹没了我!这不是胡三爷!这绝对不是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