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下课的铃声,如同一声悠长而解放的叹息,穿透了实验高中每一间灯火通明的教室,在静谧的夜空下回荡。原本沉浸在书本与习题中的校园,仿佛瞬间被注入了活力,各种嘈杂的声音——桌椅挪动的摩擦声、迫不及待的交谈声、收拾书本的哗啦声、奔向走廊的脚步声——如同潮水般涌起,迅速取代了先前的宁静。
林晚随着人流,缓缓走回位于二楼的高一(3)班教室。她的步伐不像去时那般急促,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和飘忽。走廊里灯光昏黄,将学生们雀跃或疲惫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光影交错,如同她此刻纷乱难言的心绪。
刚在自己的座位坐下,还没来得及将怀里那叠关于“校长的一天”的构思稿放下,一个身影便带着熟悉的、带着关切与八卦的气息迅速凑近。
袁枫。
她那双灵动的眼睛里闪烁着迫不及待的光芒,压低声音,急切地问道:
“怎么样?晚晚?这一趟‘刺探军情’,见到你那位日理万机的社长大人了吗?”
林晚轻轻地点了点头,动作有些缓慢,仿佛这个简单的动作也耗费了她不少气力。她的目光没有立刻与袁枫对视,而是落在了自己桌面摊开的英语课本上,那些陌生的字母仿佛都变成了模糊的符号。
袁枫见她点头,立刻乘胜追击,身体又往前倾了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神秘兮兮的语调:
“那……关键情报呢?他是不是真像传闻中那样‘光荣负伤’了?有没有看到他把一只手用绷带吊在脖子上?或者打着石膏?走路是不是一瘸一拐的?”她一边问,一边用手比划着吊臂的样子,脸上满是探究的好奇。
林晚抬起头,看着袁枫那副恨不得亲自去现场勘查的模样,不由得失笑,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一下袁枫光洁的额头,语气带着点无奈的嗔怪:
“哪里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什么都没看见。”她顿了顿,回想着夏语站在走廊灯光下的样子,“他就是很正常地穿着一件……嗯,看起来比平时稍微宽松一点的校服外套,站在那儿跟我说话。其他的,真的什么都没看到。手臂活动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不自然的地方。”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她在心里默默地补充了一句,脑海中再次闪过夏语蹙眉的那一瞬。
“啊?!”袁枫脸上那期待已久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像是被戳破的气球,充满了失望。她重重地靠回自己的椅背,双臂抱胸,眉头紧锁,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嘀咕起来:
“怎么会呢?这不符合逻辑啊!这才过去几天?伤筋动骨一百天呢!就算没伤到骨头,软组织挫伤也不可能好得这么快吧?难道……是我朋友看错了?或者信息有误?不可能啊……我那朋友眼神好得很,而且这种事,他也没必要骗我啊……”
看着她那副因为“瓜没吃到”而懊恼纠结的样子,林晚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袁枫的肩膀,语气带着一丝调侃:
“喂!死枫,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很希望夏语受伤似的?听到他好像没事,你反而一副很失落的样子?这可不行啊,我们要盼着人家好,知道吗?”
袁枫闻言,立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连连摆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急忙澄清道:
“不不不!绝对没有!我袁枫对灯发誓,绝对没有希望夏语不好的意思!”她指着头顶明亮的灯管,表情夸张而认真,“我只是……只是觉得少了一个可以津津乐道、深入分析的‘瓜’而已!对,仅仅是少了一个吃瓜的机会!仅此而已!你要相信我的人格!”
看着她急于辩解的样子,林晚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带着一丝温暖的笑意:“你啊你,真是的……好吧,相信你。盼着人家好是应该的。”
袁枫这才松了口气,嘿嘿一笑,恢复了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是是是,必须的!我们晚晚最善良了。”
教室里的同学已经走了大半,剩下的也都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喧嚣渐渐平息,一种夜晚特有的、带着点疲惫和空茫的安静,开始重新笼罩下来。
就在这时,林晚忽然转过头,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教学楼下的路灯在地面上投射出一个个昏黄的光晕,像是无数个沉默的句点。她的目光有些迷离,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淡淡的忧伤和哲学般的思索,缓缓地问道:
“亲爱的,你说……寂寞,是不是其实也是一种另类的自由?而眼泪……是不是也只是跟着内心的感觉,自然而然地走?”
袁枫被她这突如其来、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一愣,脸上写满了不解,下意识地伸出手,用手背贴了贴林晚的额头,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自言自语地诊断道:
“没发烧啊……体温正常。那怎么会突然开始说胡话了?文艺少女附体了?”
林晚被她这动作逗得拍开了她的手,娇嗔道:“哎哟!不是这个啦!别乱摸!我是认真的!”
袁枫收回手,嘿嘿一笑,眼神里却带着思索,她歪着头想了一下,忽然打了个响指,说道:
“你这个问题嘛……让我想起不知道哪一年,好像听过一首挺流行的歌,里面好像就是这么唱的,什么……‘爱情是什么颜色的,如果记忆是模糊的’?诶,后面是啥来着?”
她努力回忆着,却只记得这没头没尾的一句。
林晚皱着眉头,一脸茫然:“什么跟什么啊?你在说什么歌?跟我问的问题有关系吗?”
袁枫笑了笑,不再纠结歌词,而是顺着自己的思路说道:“我的意思是,你刚刚问的那些,什么寂寞啊,眼泪啊,太深奥了,我不太懂。但是我知道,我这些年,走过很多路,遇到很多人,也看过很多不一样的风景。我明白这个世界是斑斓绚丽的,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颜色和可能。”
她的语气变得稍微认真了些:“可是,我却始终无法知道,那首歌里问的那个问题的答案——爱情,究竟是什么颜色的?”
“爱情……是什么颜色?”林晚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问题,眼神更加迷茫了,她喃喃道,“这个问题……我也不清楚。”
袁枫看着林晚陷入思索的侧脸,想了想,用她特有的、带着点浪漫又带着点现实的口吻说道:
“你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当你真的遇到了那个让你怦然心动、挪不开眼的人时,你自然就会明白了。那时候,你可能就会变得特别安静,仿佛整个世界的五彩流光、喧嚣繁华都成了背景。你只会看到黑白色的自己,站在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天,也没有迟一步,就那么刚刚好,遇上了那个他。”
她的描述,带着一种宿命般的诗意。
林晚的心,因为这番话而轻轻颤动了一下。她转过头,看向袁枫,反问道:“如果……如果真的遇到了那个他,就会知道……爱情是什么颜色了吗?”
袁枫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语气却带着不确定:“应该是吧……大概。其实,我也不太清楚啦。”她话锋一转,好奇地盯着林晚,“不过,晚晚,你怎么突然间想起讨论这么深奥的话题了?受什么刺激了?”
林晚像是被说中了心事,连忙摇了摇头,眼神有些躲闪:“没有啊……只是……只是突然想到而已,随便问问。”
袁枫却没有轻易放过她,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林晚一番,然后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声音,摇着头,一副发现了新大陆的模样:
“晚晚,我发现——你变了。”
“我变了?”林晚愕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吧?我还是我啊。”
“不,你变了。”袁枫的语气十分肯定,她看着林晚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分析道,“你变得……比以前平和了些,温暖了些,也……从容了些许。不像刚开学那会儿,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疏离感。”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有些复杂,带着点调侃,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担忧:“我觉得,这或多或少……可能是因为遇到了那个讨厌的夏语吧?所以,你身上那些原本用来保护自己的、略带冷漠的个性,好像都在不知不觉中褪去了颜色。”
她轻轻叹了口气,用一种老气横秋的语气说道:“唉,看来再美再独立的仙女,终究也还是要为了某些人,某些事,心甘情愿地丢弃一部分伪装,降落凡尘,体验这俗世的快乐与烦恼啊。”
林晚听到她又把话题引到了夏语身上,脸颊不由自主地开始发烫,连忙出声制止,语气带着羞恼:“说什么呢你!怎么好好的,又扯到他啊?真的是……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情!”
袁枫看着她瞬间泛红的脸颊和微微波动的情绪,不由得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我早就看透你了”的意味:
“你啊你,还嘴硬!都不知道每次我提起他的时候,你的反应有多大!脸蛋红得跟什么似的,情绪起伏得像坐过山车。你简直就是为了他,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调味品’,知道吗?知道什么是‘调味品’吗?”
林晚疑惑地眨了眨眼,反问道:“什么啊?”
袁枫伸出手指,恨铁不成钢般地轻轻戳了戳林晚的额头:“就是,别人说什么,或者他的情绪怎么样,你就跟着变成什么样!酸甜苦辣咸,全由他掌控!就是那种……快要没有了自我的感觉!懂吗?”
林晚闻言,立刻嘟起了嘴,像是被冤枉的小孩,倔强地反驳道:“才没有呢!我才没有变成那样子呢!我很有主见的好不好!”
袁枫看着她这副欲盖弥彰的样子,直接“呵呵”一笑,语气带着明显的不信:“没有?我才不相信呢!”
她的表情渐渐变得认真起来,声音也低沉了些许:
“晚晚,你都不知道这段时间,我看你写的那些文字……需要多大的勇气。”
林晚愣住了,不解地看着她。
袁枫继续说道:“我一直都认为,难过与快乐,是应该分开的两种情绪。就像晴天和雨天,界限分明。但是我却始终发现,在你的文字里,在你的眼神里,甚至在你的笑容里……你的快乐里,总是藏着一些若有若无的难过。”
她的目光带着心疼和困惑:“我不明白,也不理解。为什么你的快乐,好像总是比别人的,多了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灰色的东西?我不知道这些东西你究竟是从哪里沾染来的,我很想帮你把它们赶走,让你真正地、毫无负担地开心起来。但是……我却始终无从入手,不知道该怎么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