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于此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阻隔,骤然稀薄。展现在不敬眼前的,是一片由巨大青石板铺就,历经千年风雨侵蚀却依旧气象庄严的祭祀广场。广场尽头,一座巍峨雄浑,气势逼人的大殿拔地而起,在稀薄雾气的缭绕下,如同蛰伏的远古巨兽,沉默地俯瞰着来者。大殿两侧,各有一座规制稍逊,却同样肃穆的偏殿。
“终于到了。”
不敬心中了然,此等规制,必是祭祀光武帝英灵的正殿无疑。那两侧偏殿,依照汉家礼制,左当供奉周天二十八星宿神位,以象天穹;右则供奉辅佐光武中兴汉室的云台二十八将画像,以彰人杰。
念及云台二十八将,不敬脑中自然浮现出那段公案。此二十八人非光武帝刘秀亲敕,乃是其子汉孝明帝刘庄为追念父辈功业,于洛阳南宫云台阁命人绘制。然则这二十八将排名,历来为史家所议。论开疆拓土,破敌制胜之功,“大树将军”冯异平定关中,“征南大将军”岑彭克定荆襄,皆居功至伟。然榜首之位,却属邓禹。此中缘由,不外乎在于:一则邓禹乃光武布衣故交,情谊深厚,如同萧何之于高祖;二则邓禹曾为太子太傅,于明帝刘庄登储继位之事上,出力甚巨,恩深难酬。明帝此举,既有尊师重道之意,亦难免掺杂了几分私心酬功之情。
“既已登临,焉能过门而不拜?”不敬心中暗忖,颇有些“来都来了”的豁达与随缘。他先至左侧偏殿,于那象征浩瀚星穹的二十八星宿神位前,合十肃立,默诵经文,以敬天心。旋即转至右侧偏殿,面对那虽看不清真容,却仿佛能感受到金戈铁马之气的云台二十八将画像,亦是躬身行礼,心怀敬意,感念这些曾经的开国元勋的忠勇与功业。
礼毕,他方才整肃僧袍,步履沉稳地踏过广场中央的青石御道,来到那帝陵正殿的大门之前。
眼前是两扇巨大无比、厚重如山的朱漆殿门。门扉之上,镶嵌着碗口大的鎏金门钉,依旧在稀薄天光下透出沉甸甸的金芒,彰显着帝王之尊的余威。门环乃是狰狞的椒图兽首,口衔铜环,威严肃穆,仿佛在无声地警告着擅闯者。一股源自历史深处的、混合着香火、尘土与岁月沉淀的沉郁气息,自门缝间隐隐透出。
不敬立于殿前,心中不由思虑起来。
本朝自太祖开基立极以来,素以“承天受命,继往开来”自居,对前朝历代帝王陵寝无不敕令地方官府悉心修葺,四时祭扫不绝,一则彰显仁德,二则昭示正统。这汉光武皇帝的原陵,自然也在香火鼎盛之列。大殿内外,必是日日洒扫,岁岁整饬,纤尘不染。若想在此等众目睽睽,香火不断之处寻得什么“邙山宝藏”的蛛丝马迹,无异于痴人说梦。此殿不过是后人祭奠光武英魂之所,其真正的梓宫玄寝,还深藏于这大殿之后、山腹龙脉的幽邃之地。纵有稀世奇珍随葬,千百年来也早被那守陵官兵、历代盗魁或朝廷本身搜刮殆尽,岂会留待他这后世的小沙门来捡便宜?
然而佛门讲缘法,亦重礼敬先贤。既已跋涉千阶,踏足于此,若过此巍峨殿门而不入,对这位中兴汉室、功业彪炳的千古一帝略表寸心,不敬总觉心头难安,似有亏欠。
念及此处,他不再犹疑。仔细掸了掸僧袍上沾染的晨露与微尘,整肃僧袍,双手合十,朝着那厚重的殿门深深一揖。随即,他运起三分内力,缓缓推向那两扇朱漆巨门。
“轧——呀——”一声悠长而沉重的摩擦声,打破了陵园亘古的沉寂,回荡在空旷的广场之上。
殿内景象,果如不敬所料。与先前所见的偏殿一般,地面光洁如镜,梁柱不染纤尘,显然是常年有人精心洒扫维护。殿宇深广,采光却只靠几扇高窗透入的朦胧天光,显得幽深肃穆。殿中并无繁复陈设,只在最深处、正对殿门的高大神坛之上,供奉着一尊约莫九尺高的帝王石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