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刘惑被这轻飘飘的一句反问噎得一窒,仿佛一口气堵在胸口,他按捺不住,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此人居心叵测,对我们二人从头至尾皆是虚与委蛇,多有欺瞒。难道不该当面戳破,令其无所遁形,还事情一个真相吗?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
不敬微微叹息一声,那叹息声仿佛蕴含着某种看透世情的超脱。
“刘施主,小僧且问你一句:你我二人,此番是为何事,路经这洛阳城?”
刘惑一愣,下意识答道:“自然……自然是因为你这小和尚,明年开春要去参加那劳什子的‘佛门大考’,我正好体会一下这殿前科考的氛围。”
不敬颔首道:“这便是了。你我二人,不过是这煌煌洛阳城,茫茫江湖中的匆匆过客。此行目的清晰,只是借道,只为赴那场前程之约。那邙山上究竟埋藏着惊天宝藏,还是滔天祸患;那海沙帮与漕帮是为了利益斗得你死我活,还是握手言和;洛阳白马寺那位方丈杧慧大师,是佛法精深、悲悯众生,还是真的‘只手遮天’,搅动风云?这一切,与咱们二人心中所求,脚下之路,又有何干系?江湖风波恶,人心似海深。若事事都要拆穿,处处都要计较,岂非自陷泥沼,徒惹尘埃,耽搁了正途?小僧何必要去点破那镜花水月?”
“你……”
刘惑张了张嘴,只觉这话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口。他本能地觉得哪里不对。侠义之心告诉他,真相与公道不该被掩埋,恶行不该被纵容!可细细一想,不敬所言又句句在理,他们确实只是路过,卷入其中除了徒增凶险,耽误行程,似乎并无益处。这种“明知有鬼,却袖手旁观”的处世之道,与他心中秉持的“路见不平,拔剑相助”的侠义信条,产生了剧烈的冲突。
他一时语塞,只觉得思绪纷乱如麻,竟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看着好友刘惑因自己的话语而陷入深深的纠结,不敬的脸上,升起了淡然微笑。
他方才所言,句句皆出自肺腑,确是他此刻心中所想。然而,人心之复杂,念头之纷繁,又岂是区区几句言语所能道尽?
不敬深知自己修行尚浅,远未臻至天台宗那传说中“三千性相都具足于一念之中”的境界。所谓一念生则万象俱足,一念灭则万法归空。这等圆融无碍、心包太虚的境界实在是太过遥远。
反倒是那“一念之中生出三千杂尘”的凡俗烦恼,于他而言,却是绰绰有余,如同这洛水之上挥之不去的晨雾,缭绕心头。
他不禁想起禅宗那桩流传千古的公案。六祖慧能大师那首震铄古今的《菩提偈》,早已是妇孺皆知。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此偈直指心性本源,破除一切执着名相,如金刚利剑,斩断所有葛藤。慧能祖师天生慧根,禅心朗照,心中了无挂碍,一念顿悟,便见自性清净菩提。此等境界,如同九天之上的明月,清辉普照,不染纤尘。然而,这终究是祖师根器,是千年一遇的顿悟奇才方能企及的绝顶风光。他这等凡俗僧人,根器驽钝,烦恼习气深重,又如何能轻易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