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月白妖僧踏入厅堂便阖目端坐、沉默如山的不敬,此刻终于缓缓睁开双眸,声音带着一丝自嘲道:“阿弥陀佛!倒是小僧僧眼拙,走了眼。”
他用手指虚点了一下厅堂内外残留的法会布置痕迹又道:“小僧观此坛城规制、法器陈设,初时还道是密宗哪一脉的高僧大德,欲行那‘以威猛相,摄受刚强’的皈依善法却不承想,竟是尔等早已该绝迹的余孽,在此借尸还魂,行此魔罗邪行!看来小僧这点微末道行,还是浅薄了些。”
那月白妖僧闻言,琉璃色的眸子饶有兴致地在不敬胖大的身形上流转数回,仿佛在看见了什么稀奇物件。他唇角那抹悲悯的假笑更深,声音带着蛊惑道:“哦?小和尚倒是有几分眼力,更难得的是这份……灵性慧根。”
他微微倾身,将自己的身段更好地展现出来,明明如同青楼女子展示自身,却又带着妖媚与圣洁。
“困在这腐朽皮囊、陈规旧律之中,岂非明珠暗投?不若皈依我圣教门下,舍了这无用的慈悲执念,共参无上杀伐妙谛,同登极乐法座!岂不快哉?”
不敬叹道:“善哉,善哉。贫僧于此娑婆世界,观清风明月,度有缘众生,心满意足,自在欢喜得很。阁下那极乐法座,贫僧福薄缘浅,还是敬谢不敏了。”
那月白妖僧闻言,脸上那抹悲悯的假笑化作一丝冰冷的惋惜。
“阿弥陀佛。二位施主执迷不悟,甘堕魔障,实是……冥顽不灵,可惜,可惜。”
不敬脸上毫无波澜,只淡淡道:“可惜?倒也算不上。只是贫僧今日竟能亲睹‘大乘余孽’再现江湖,倒真是……开了眼界。”
刘惑听得“大乘”二字,眉头一拧,奇道:“大乘?大师此言何意?佛门八宗,诸如天台、华严、法相、净土、禅宗,不皆自称大乘佛教,普度众生么?”
不敬尚未开口,那月白妖僧却似极有耐心,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轻轻一摆手。身后两名红衣随侍僧鬼魅般闪出,竟不知从何处变戏法似的抬出一把通体黝黑、沉重异常的太师椅!那椅背椅身之上,密密麻麻浮雕着千百个神态各异、却皆透着一股邪狞之气的佛头!妖僧悠然落座,对着不敬做了个“请”的手势,竟是要听他细说这“大乘”来历!
不敬也不推辞,解下腰间那个油光锃亮的黄皮葫芦,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口清冽的山泉,喉结滚动几下,方才抹了抹嘴,目光投向虚空,仿佛穿透了数百年的烟尘。
“此事说来话长……那还是前朝乱世,佛门八宗法脉未显,宗门壁垒未分之际。彼时佛法大兴,天下伽蓝林立,僧侣如云。然僧众不事稼穑,不纳赋税,更有无数百姓为避朝廷苛捐重役,纷纷剃度出家,托身空门。长此以往,国库日虚,兵源枯竭,朝廷根基动摇……”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朝廷震怒之下,一场席卷宇内、血雨腥风的‘灭佛’大劫,就此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