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说来了之后一切自有安排。”
“这说明您是家族的自己人。”
伊莎多拉的声音适时响起,化解了尴尬,
“自己人之间,不需要那么多的防备和试探。”
“您说的没错。”
怀亚特点了点头,对她露出了一个真诚的微笑,作为回应。
这个解释极大地维护了他的自尊。
恰在此时,他的弟弟妹妹们从酒店另一侧的自助餐厅里走了出来。
卡珊德拉手里举着一个高耸的香草甜筒冰淇淋,正小心翼翼地舔着边缘,防止融化的奶油滴落。
博走得四平八稳,目不斜视,像一截滚动的木头。
科迪则截然相反,他扫视着周围,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卡珊德拉,博,科迪,这里。”
怀亚特招呼了一声。
三个年轻人随即朝他走来。
他转过头,看向身旁的两人:
“他们来了。我们马上要开车去参会。”
他看到塞勒斯又看了眼伊莎多拉,后者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这个细微的互动,再次让怀亚特确认了的判断。
“那离这里不远,用不着开车。”
塞勒斯说。
“抱歉,我没来过这里。”
怀亚特念出邀请函上的地址,
“‘埃尔科商业发展促进会’,二楼贵宾厅。
我以为那会是在更繁华一些的商业区。”
“听上去像个商业厅,但实际上是个赌场。”
塞勒斯解释道,
“这座小城里,没有什么能真正上得了台面的建筑。
政府大楼倒是不错,但那样就没办法避免公司的检查。
公司在内华达州的影响力虽然弱,但在各地的政府机构里,还是驻扎有他们的人。”
“明白。”怀亚特点头。
“赌场也更有意思。”
伊莎多拉突然插话,语气狡黠,甚至带着点孩子气。
“也许你可以去转转,”
塞勒斯建议道,“今晚你没有日程安排。”
“你会陪我去的,对吗?”
她的话语中带上了一丝撒娇的意味。
“不一定。”
伊莎多拉略微皱了下眉毛,两道精致的眉峰聚拢在一起。
她的表情变得有些不善,像是被拒绝了糖果的孩子,又像是被冒犯了的女王。
怀亚特很识趣地保持了沉默,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我们也正打算过去,”
塞勒斯再次看向怀亚特,将话题拉回正轨,“很巧,恰好同路。”
“是的,很巧。”
怀亚特点头。
一行人就这样,一同出发。
目的地在一条同一条街的尽头。
建筑的外墙镶嵌着无数闪烁的灯泡。
即便在白日里,它也固执地亮着,徒劳地与太阳争辉。
在埃尔科这座小城的格局下,它显得格外宏伟壮美,仿佛一艘沉没海底的游轮,一片荒芜自然中唯一被精心设计的人造产物。
步入其中,金钱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楼的大厅极为嘈杂,炫目的灯光从天花板和老虎机的屏幕上倾泻而出,将空气切割成无数流光溢彩的碎片。
数以百计的赌客围拢在赌桌和机器旁,形成一片由贪婪、绝望和虚假希望构筑而成的、壮观的人类丛林。
在全世界任何一个其他地方,都很难再看到这样一个奇异的场域。
在这里,所有人都为了同一个目标——钱——而奋斗,却又在数学、规则的双重作用,以及生命与命运的愚弄下,注定一无所获。
无论是经济上的萧条,还是外部局势的动荡,似乎都没有阻止这些投机者的前赴后继。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对明天充满了悲观的预期,他们才更愿意自暴自弃地,将一切都押在一个并不存在的未来之上。
通往会场的路径,在远离入口的一侧,那里有一部专用的电梯。
出示邀请函后,一位穿着黑色西装的工作人员便引领着他们,从侧面穿过赌场。
尽管在内华达州南部大学就读期间,由于地理因素,怀亚特对这类场所有过一些接触,但他对此始终提不起任何兴趣。
他的两个弟弟,似乎也继承了兄长的这种态度。
博几乎是无视了周遭的一切,他的注意力始终锁定在路面和行走上。
科迪则刻意地扭过头去,仿佛多看一眼都是种堕落,但他的眼角余光,却好像控制不住地,不时地扫过那些闪烁的机器和花花绿绿的筹码,偶尔剐蹭在客人和荷官的身上。
虽然路径或许不同,但两个弟弟的反应依然让怀亚特感到满意。
而卡珊德拉,她表现出了强烈的好奇心。
她像一只第一次飞出森林的云雀,明亮的眼睛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色彩和动态,仿佛想要把一切都囊括起来。
她的脚步慢了下来,几乎要被一张正在发牌的二十一点赌桌绊住。
“不要到处看,凯茜。”
怀亚特的声音严厉而不容置疑。
“抱歉,我只是有些好奇。”
“好奇也不行。”
他拉了妹妹一把,让她跟上队伍。
在他的观念里,赌博是对工作这一神圣行为的终极亵渎。
工作,是用可量化的时间和金钱,换取确定的、可预期的收益。
而赌博,是把这一切都交给悬在空中的运气和概率,是一种懒惰和自我放逐,极为可耻、极为卑劣。
“好的,怀亚特。”
卡珊德拉小声回答,随即偏过头,暗自撇了撇嘴,显然对说教不以为然。
进入电梯后。电梯平稳上升。
当门再次打开时,他们已经抵达了会议地点。
二层是一整个巨大的贵宾厅。
原本其中应该有的高端赌桌,还有其他所有进行私人牌局的器械,似乎都被暂时移走了。
只剩下墙壁上略显浮夸的印花墙纸,和天花板上垂下的、如同冰冻瀑布般的水晶吊灯,无声地宣告着这里曾经的纸醉金迷。
空间里被重新布置过。
数百个深红色的软垫座椅,整齐地排列着,面向一个临时搭建的演讲台。
台子后方,是一块巨大的投影屏幕,此刻正显示着柯尔特家族的徽记。
参会的人很多,大半的座位都已经被坐满。他们来自天南海北,肤色、着装、交谈时的口音也各不相同。
经过入口处的扫描安检后,一行人分开了。
伊莎多拉和塞勒斯的位置在相当靠前的地方,而怀亚特、卡珊德拉、博和科迪,则被引到了后半区域的座位。
怀亚特立刻明白了其中的逻辑。
座次的前后,显然与会议试图争取的对象有着直接的联系。
前面就坐的,大多是像罗森伯格家族这样重要的盟友势力代表,以及柯尔特家族内部真正有话语权的高层。
而后半部分,则大多是家族各个分支的家庭,以及那些受邀而来、在各地有些分量,但无法进入权力核心的小实业家。
前面是盟友,是棋手,是提供大脑和资金的人;后面是分支,是棋子,是提供血肉和忠诚的人。
怀亚特对此并无不满。
距离会议正式开始尚有一会儿。
人们在各自的座位上低声交谈着。
虽然多数人都下意识地控制着音量,但由于相似的文化氛围、相似的诉求和愿望,以及这空间里无处不在的“柯尔特”底色,交谈显得异常热络。
无数个声音叠加在一起,形成一阵阵持续不断的声浪,因室内的闭塞而愈发显得聒噪。
这似乎很让人恼火,但怀亚特却依然没有不快的情绪。
一位斗志昂扬的士兵,会把等待号令时一切的喧嚣都当做战前动员时的擂鼓。
他,怀亚特·柯尔特,自认为将是士兵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