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摆着一对康熙年间的青花将军罐,罐身的光泽温润如玉。
房间中心是一套由红木制成的圈椅和一张矮几,上面摆着一套汝窑茶具。
周遭所见的一切,都极尽奢华享受之可能。
当然,这依然是工作场所。
那份无处不在的忙碌直到我进入时都未曾停止,只不过被巧妙地阻隔在我的视线之外。
在一架巨大的十二折“深柳读书堂”围屏之后,隐约可见机柜闪烁的指示灯,以及两名工作人员坐在电脑前的背影。
他们面前堆放着山一样的档案盒与数据硬盘,不时能听到他们压低声音、快速交流的只言片语。
“他们是工作人员,负责给我们的谈话提供信息支持。”
看出我目光的指向,卡门解释道,
“您可以随时询问一切需要的信息。”
我收回视线,示意了一下整间屋子:
“这里为什么设计成这个样子?”
“您最近一周的工作几乎没有间断。”
她的声音温和,传递出些许胸有成竹的紧张,
“我想您可能需要一些安静的、颐养身心的场所,所以就擅自采用了东方的设计思路。
您……不喜欢吗?”
“不,完全没有。这很好。”
我摇摇头,走向那套圈椅,
“很适合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工作。
你表现得很好,卡门。”
她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职业化的笑容里,多了一丝真切的欣喜。
“关于我们要讨论的事情,您看过公关部的摘要了吗?”
她在我对面的圈椅坐下,身姿挺拔,双手优雅地放在膝上。
“看过了。”
我回答。
为免她将这当成政客们惯用的敷衍,我又补充道,
“一共两份,二十六页。
一份由你个人执笔,另一份是公关部一个办公室的整体总结。”
卡门眼中闪过惊讶:
“您居然都看过了。
我以为您只会看我写的那份精简版。”
“那是一件棘手的事情,不是吗?否则我也没必要亲自前来处理。”
我端起茶几上沏好的茶,温度非常适宜、恰到好处,
“我需要尽可能多地掌握信息。”
“是的,西拉斯先生。”
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欲言又止。
“怎么了,卡门州长?”
我呷了口茶,用这个称谓打趣她。
“我只是觉得……您需要更多的休息。
您只需要做出方向上的决策,细枝末节的事情,我们可以处理好。”
她的解释令人欣赏,虽然不够合乎时机。
“不,卡门,它很棘手,但它也很有趣。”
我放下茶杯,看着她认真的表情,
“就像很多事情一样,复杂往往是精巧的诞生之地,混乱往往是野心的实践之所。
你知道多德-弗兰克法案和沃尔克规则吗?
它们诞生于一片狼藉的金融废墟之上,每一条繁琐的条款背后,都隐藏着华尔街的贪婪和欲望。
或者,你更熟悉的,电影业。
好莱坞最初的那个黄金时代,电影业最蓬勃发展的时期,也是最混乱、最危险、机遇最多的时期。
那时候,每一条通往洛杉鸭的公路上,都能找到从乡下来的、或是从欧洲逃难来的姑娘。”
当然,就如我这类人一贯以来的谈话习惯一样,说出口的并不是全部。
在这之外,还有一项最重要的、最具个人风格的驱动力
——作为年长者,我偶尔也需要一些具备不确定性,需要反复计算考量的事务来作为思维体操,维持头脑的清醒和敏锐。
这件事恰恰合适。
卡门略微思索了片刻,随即露出微笑,秀气的牙齿如同所有精心做过牙科美白的国民一样洁白而整齐划一。
“明白了。”
“听懂了?”
“不,我想我不太能完全理解您的修辞。但我知道,为您服务才是我的工作目标。”
她的回答既坦诚又聪明,
“但我知道,您已经胸有成竹。您是个才华横溢的导演。”
“很好。”
我满意地点点头,
“那么,我需要你或你的人,依次念出每个州的主要宗教团体。
州的顺序按照首字母排列,团体的顺序按照信众规模。
大型团体需要提供详细信息,你知道的,信众数量、核心教义、资产状况、以及我们对它的渗透评估报告。
小型团体提供名字和人数即可。”
“是,西拉斯先生。”
她转过头,她朝着屏风的方向探了探身,但并未真正伸出身体破坏这片空间的构图,颈部的线条因这个动作而拉伸,显得格外优美。
“辛西娅!”
屏风后立刻传来一个回应,那是一个经过专业训练的、如播音般悦耳的女声:
“准备就绪,女士。”
她没有重复我的要求。
这意味着对方已经提前知晓了全部内容。
这很不妥。
屏风的意义,本应是隔离声音,保持对话的私密性与即时性。
不过,就在我准备开口询问之前,卡门便再次提前给出了完美的解释。
“我预先猜到您需要这份内容,并让他们提前做好了准备。”
这很好。
这不仅仅是高效,更意味着她对我处理事务的风格与步骤,有着充分的理解和预判。
我的思绪随之转向接下来将要处理的事情本身。
一件自友利坚合众国诞生之始便悬而未决的痼疾。
它最初源于宪法第一修正案,在国家建立后便一直存在、保留,如黑痣般藏身与星条旗的阴影中、附着于友利坚国土的肌理之上。
它曾经有着积极的意义,但经过两个多世纪漫长时光的繁衍、腐化,它早已远远落后于如今这个高度分化、技术昌明、渴求文明的新时代。
它复杂,顽固,自我封闭,分布广泛,深入骨髓,难以铲除。
我将要着手解决的,是这个国家的宗教问题。
依据古老的道德观,我在过去曾承认其存在的正当性。
但现在,面对当下,基于我的经验与认知,它必须被肃清与铲除。
这会和整个国家的改变同步进行。
信仰即使无法迎来统一,也必须变得便于管理、支配与控制。
“开始吧,卡门。”
我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