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轮廓,开始慢慢浮现。
“让他的军士长去处理!我记得那是哈维的辖区?”
“哈维军士长三天前就阵亡了,上尉。戴维斯顶替了他的位置。”
“那就让戴维斯去!”
乔尔的声音里透着不耐烦。
“可是戴维斯军士长昨天也阵亡了,”
布拉德利的语气平和地提醒着他的长官,
“这伙人在逃亡前,杀掉了自己的长官。
所以莫里斯中士才越级向您直接报告。”
是的。乔尔彻底想起来了。
他记起了莫里斯中士的脸,也记起了自己之所以选择独自思考的原因——他曾为这件事感到极度的纠结,并陷入短暂的疲惫。
如果他此刻完全清醒,他或许还会像之前一样,在几种各有缺陷的方案中权衡。
但他现在睡眼惺忪。
承载他想法的语句得以毫无保留地被吐出,且他对此毫无负担。
“他们有几个人?谁杀死了军士长?”
“四个人,来自同一个社区。
有两个人合伙杀死了戴维斯军士长,其他人目睹了全程,但只有一个凶手承认了。”
副官回忆着细节,“您觉得该怎么处理他们?”
乔尔的目光越过副官的肩膀,望向帐篷外那片躁动不安的营地。
“让那个没承认的凶手,去处决另外一个承认的凶手。”
他说出了这句话。直到说完,他才意识到其内容的完整与严酷。
他的方案,就好像早已在他潜意识的深海中成型,此刻才被副手的问话打捞了上来,连带着让他第一次面对其冰寒的触感和不可名状的内核,
“如果他承认了自己的罪责,他可以选择代替那个凶手死去。
如果他拒不承认,并最终开枪杀死了同伙,就任命他为新的军士长。”
布拉德利充分发挥了他的专业素养,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只是静静地听着。
“在他担任军士长期间,”
乔尔继续填补着方案的最后一点瑕疵,
“辖区内再出现任何逃亡事件,他必须亲手杀死逃亡者,否则他自己就会被处死。
而那些逃亡者,必须先杀死他才能逃跑,否则他们也一样会被处死。”
“我需要向总部上报这个事件吗?上尉?”
“不,不用,”
乔尔平静地否决,
“这不合法,任何时候都不合法,或许除了在加勒比或索马里。
日志上总要记得些好东西,这样我们才好更心安理得地投身于这项伟大的事业。”
“是,上尉。”
副官应声后,转身离去,脚步声消失在帐篷外嘈杂的背景音中。
不久,从几百米外的营地边缘,传来了一声枪响。
那声音隔着厚重的帆布传来,音色沉闷,像是有人用锤子重重地敲击了一块悬挂的冻肉。
没有惨叫,也没有任何随之而来的骚动。
这是乔尔的特别安排,所有被处决者都必须被堵住嘴,以免让其他人听到临死前的哀嚎。
他们不需要和那些违反规则的人感同身受。
或者说,最好是,他们对整件事的发生都一无所知。
毫无疑问,这种做法极其残酷。
乔尔很清楚,自己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持续发生的逃亡,因各种琐事引发的内部冲突,以及种种源于信念不坚定、理想不纯粹的背叛行为,每天都在侵蚀着这支队伍的根基。
沃尔普那套宏大的纲领,以及地方队伍临时制定的规则,都无法解决这一切。
乔尔所能做的,也只是在自己权力允许的范围内,用各种手段进行缝缝补补。
但这些手段,大多是不合规的,充满了暴力、谎言与野蛮的实用主义。
他知道,这起不到真正的效用,只会让起义的现状与其初衷南辕北辙。
但他别无他法。
他正准备重新将注意力投入到工作上,一阵新的声音却攫住了他的听觉。
枪声。密集的枪声。
起初,乔尔觉得那没什么。
声音很远,也许是某个哨位的擦枪走火,也许是军械人员在试射新修复的枪械,又或者是某个边缘营地再次遭到了敌人的袭扰。
他下意识地拿起了无线电台的话筒,准备向各个分队询问情况。
但很快,他放弃了这种尝试。
声音变了。
枪声的密度在以一种几何级数持续增高,很快便由点状的、尚可分辨的一声声枪响,转变为一片连续不断的、如同暴雨倾泻在屋檐上的轰鸣。
声音的来源和音色也变得极其复杂,似乎不止有一处区域在交火,也不止有一种枪械在开火。
声音来自于四面八方,卡宾枪清脆的点射,步枪沉闷的连发,以及机枪撕裂空气的咆哮,交织连绵,令人耳膜刺痛。
渐渐地,人声掺杂了进来,隔着遥远的距离,听不清具体内容,但那声音中蕴含的慌张与绝望,却清晰可辨。
这不是袭扰。这不是内讧。
这是……别的什么东西。
乔尔猛地站起身,椅子向后翻倒,重重地砸在地上。
他一个箭步冲到门口,用力掀开了厚重的帐篷门帘。
他从阴暗的室内,看向营地之内。
即使已在脑海中预演了最坏的可能,他却依然在转瞬间目瞪口呆。
他看到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所见与所想在他的脑海中骤然分离。
一种超越了他所有预期的、无法理解的盛大景象,正在他的眼前,毫无预兆地、突然间决绝地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