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
阿克塞尔骂道。
他的态度依然恶劣,但声线中歇斯底里的狂怒,已经渐渐冷却下来。
事实上,他自己也被吓到了。
方才那场毫无来由的暴怒,不过是在依靠一种更激烈的、可控的情绪,来强行稳定自己那片几近崩溃的感知。
他瞥了一眼平板上的时间。
“时间到了,伙计们。”
众人如梦初醒。
“我们该怎么办?”
一句不和谐的插话,让场面再度凝固了片刻。
阿克舍尔用杀人般的目光瞪了那个提问者一眼。
周围随即传来一阵神经质的嘲笑。
“我们马上行动。我们没时间犹豫。”
阿克塞尔的话语和动作干净利落。
他拉开手中步枪的保险,枪口朝上,对着车库的天花板扣动了扳机。
清脆而响亮的枪声,切开了凝滞的空气。
一时间,周围的孩子纷纷模仿他的举动,枪声、石膏板碎裂的声音和弹壳落地的叮当声交织在一起。
口哨与欢呼取代了恐惧。
他们提起RpG火箭筒,端起步枪和冲锋枪,确认着一侧手臂上作为身份象征的红布。
腰间与肩上挂着的、黄澄澄的子弹链,在灯光下闪耀着令人安心的、充满力量的光泽。
方才那片死亡的阴霾,顷刻间被一扫而空。
孩子们都很兴奋。
只有一位除外。
弗里茨,克劳斯的朋友,校橄榄球队的替补队员。
虽然在体育运动中缺乏亮眼的成绩,但他却是这群人中体型最大、看上去最为壮硕的一位。
他被分配了一项与他体格相匹配的差事——搬运一个装满了多余弹药的沉重金属箱。
这无疑不是一个好活。
箱子重达近百斤,搬运它不仅需要耗费巨大的体力,更会导致参与行动的乐趣的缺失。
克劳斯和其他所有孩子一样,对这位伙伴的不幸遭遇感到同情和怜悯,但也同样感到无能为力。
总有人需要做这类脏活累活,这难以忍受,却又不可避免。
为了避免自己的良心受到不必要的苛责,他们都选择了上前拍拍弗里茨的肩膀,说几句无关痛痒的宽慰之词,然后迅速地视而不见。
他们必须立刻去做更重要的任务。
他们必须立刻加入到由乔瓦尼·沃尔普先生,那位思想深邃、深入国民的伟大改革家所领导的起义运动中去。
其他地区的先锋已然行动——没人会认为他们失败。
而他们也必须立即跟上,与那些真正伟大的英雄人物站在一起,投身到打击邪恶势力,扞卫自由民主与公平正义的战斗中去。
不少人甚至已经做好了身处险境,乃至于光荣牺牲的心理准备。
当然,伤残以及失败是另外一回事,受挫不可避免,因此也无需提前考虑。
不过,与他们预想中那些形态复杂、也许全副武装的危险敌人不同,他们遇到的第一个阻碍,平庸得令人失望。
弗里茨的父亲,老弗里茨,刚好就身处于车库之外。
方才,当这群孩子们用枪声为自己壮胆时,他正在不远处修剪草坪。
那声音让他立刻警觉,并迅速向这里走来,也正好地目睹了这群少年暴徒倾巢而出的景象。
“你们在做什么?”
他几乎是立刻惊呼出声,“把枪放下,孩子们!弗里茨!”
“不,爸爸。”
弗里茨略有些窘迫,他高大的身躯不自觉地缩了缩。
他的朋友们哑口无言。
尊重,礼貌,这些在平时被反复强调、却几乎从未被真正遵守的良好品质,突然间幽灵般地冒出了头。
一时间,他们对自己朋友的糟糕境况感到无从下手。
作为弗里茨的朋友,克劳斯觉得自己有义务挺身而出。
“我们是在为正义而战,弗里茨先生。”
“为正义而战?
就像市中心那群疯子一样?你们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老弗里茨的表情不善,孩子们却为此安心了不少。
行动果然已经开始了。
这让他们更加感到自己的选择无比正确,决心无比坚定。
克劳斯也是其中的一员。
他加重了语气:
“我们很清楚。”
“是的,他们清楚。他们要把那个叫克兰普的疯子总统赶下来,他们是英雄。”
一个女声插了进来。
那声音有些稚嫩,但语调里却能听出许多着名人物的影子,从电影角色、新闻主持人到政客、商人,不一而足。
这显示出,它的主人正像绝大多数早熟的孩子一样,费力地故作成熟。
一个留着一头金色长发,身体发育得很好,身材和脸孔离成人尚有差距、归于儿童却又不合时宜的女孩,正将一辆粉色的自行车停在路边。
克劳斯认识她,弗里茨的妹妹,阿比盖尔。
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但显然,她听到了对话的全过程。
“艾比!”
老弗里茨怒吼道。
女孩毫不退让地与自己的父亲对视。
与此同时,她偏过头,飞快地向克劳斯眨了眨右眼。
她的目光澄澈而美丽,充满了闪闪发光的确定性,几乎是毫不掩饰地表达着热情与诱惑。
弗里茨曾不止一次向克劳斯抱怨过,说他的妹妹似乎喜欢自己。
克劳斯曾为此感到苦恼和焦躁——他觉得那个女孩过于轻佻,且缺乏与年龄相称的智慧。
但在此刻,在对峙中,他却觉得对方看上去那么聪明伶俐,善良可爱,就像由一位上帝派来、回应他祷词的天使,充满了令人心折、不可怀疑的魅力,
老弗里茨对他们无能为力,并最终在一把步枪的威逼下,被迫让开了道路。
他们从他的身边经过。
重拾信心的弗里茨抱着箱子走在最前面,接下来是阿克塞尔,以及其他人。
多数人没有再看老弗里茨一眼。
只有一个留着寸头的华裔男孩,张伟,在经过时故意用肩膀推了他一下,令其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克劳斯和阿比盖尔走在队伍的最后——孩子们对此颇有默契,为他们留出了空间。
“你们会下地狱的。”
克劳斯听到老弗里茨在身后仿佛用尽力气的低语,
但他对此不以为然。
“借您吉言。我倒想看看地狱是什么样子。”
他和阿比盖尔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