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决裂(1 / 2)

会议室的门在我身后合拢。

它的内部空间布局遵循着一种严谨到近乎刻板的对称性,长条形的会议桌由某种浅灰色的复合板材构成,边缘用深灰色的橡胶条包裹。

沿墙排列的设备机柜,其金属面板是那种在九十年代末期风靡一时的米白色,只是嵌在其中的液晶屏幕与触控界面,昭示着它们的时代背景。

墙壁,则是这间屋子的灵魂所在。

上面没有悬挂任何与公司业务相关的图表或愿景宣言,取而代之的,是几幅装裱在极简铝合金画框中的海报。

左侧墙壁的正中,是迈克尔·杰克逊《危险》专辑的封面。

那双被神秘符号与古老图腾簇拥的眼睛,隔着二十余年的时光,投射出一种近乎神性的审视。

它的旁边,是《终结者2:审判日》的宣传画,阿诺德·施瓦辛格跨坐在哈雷机车上,戴着墨镜,手持温彻斯特1887霰弹枪。

康拉德·克兰普,友利坚的现任总统,在踏入这片空间的第三步便停了下来。

他的步伐中断得毫无征兆,就像一头正在巡视领地的雄狮,突然被一丛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奇花异草吸引了注意力。

他宽阔的后背先是微微一僵,随即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幅度松弛下来。

他转过头,视线在那几张海报上逡巡,一种混合了怀旧与评估的复杂情绪,在他那张总是显得过于有表现力的脸上浮现。

“这些……是你布置的?”

克兰普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卸下防备后的亲切感。

“并非出自我手,”

我回答,“是一位年轻人的作品。

他认为一个过于严肃的环境,不利于进行需要想象力的谈话。”

克兰普发出一声低沉的、表示愉快的鼻音。

他走到迈克尔·杰克逊的海报前,用指关节轻轻叩了叩画框的边缘。

“但我猜,你并不觉得这很坏。一点也不。”

“我非常赞同。”

我的目光随着他移动,

“在更年轻一些的时候,这些旋律曾是我消磨长途飞行时间的伴侣。

看到它们,能在记忆的某个角落,唤起一种接近于‘青春’的生理错觉。

虽然,效果微乎其微,如一滴墨水落入大湖。”

“没错!微乎其微,但聊胜于无!”

克兰普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找到知音的兴奋。

他转过身,用一种极富感染力的手势挥舞着手臂。

“手下的做法很多时候非常不赖,真的。

有些人,那些不懂行的评论家,他们管这叫‘投其所好’。

但他们根本不明白,一个优秀民选领袖的爱好,必须和民众的爱好非常、非常相似。

所以,迎合我,就是在迎合大众!

我总是在拖着我的团队,整个国家,向前走。

但那些媒体,那些假新闻,却总说我是在以权谋私,在独断专行。

他们不懂!”

“民意的洪流固然磅礴,但它缺乏堤坝与水渠,无法自行决定流向。”

我为他补充道,

“它需要一位强有力的引导者,来为它赋予形态与目的。

两者互为补充,而非两相倾轧。

这或许是现代民主制度在设计之初,便被刻意遗漏的章节。”

“说得好!说得太好了!”

克兰普用力一拍手掌,发出清脆的响声。“互为补充!这词我喜欢。”

我们两人,一前一后,沿着会议长桌的一侧,从屋子的后方缓步走向前方一面巨大的、此刻仍处于熄灭状态的显示墙。

克兰普没有主动询问,我也并未主动开口。

这段沉默的行走,成了一种无声的仪式,将之前略显轻松的氛围,重新压缩、提纯,恢复了它应有的重量感。

直到走到显示墙的尽头。

克兰普停下脚步,他转过身,正面着我,之前所有的情绪铺垫在这一刻收束完成。

“那么,你的提案是什么,西拉斯?”

我抬起右手,在空中做了一个平抚的动作。

伴随着这个动作,屋内的光线并非是被人为关闭,而是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从空间中“抽取”了出去。

纯净的明亮迅速褪色,转为一种深沉的、不含任何杂质的黑暗。

过程平滑,如同液体在平面上流淌而过。

门口立刻传来了保镖团队压抑的惊呼与装备的碰撞声。

下一秒,数道凝实得如同白色长矛的光柱,从门缝与门框的边缘刺入,将这片人造的黑夜瞬间撕裂。

一束光柱照亮了我,另一束则精准地笼罩住克兰普。

总统先生下意识地眯起眼,迅速扫视了四周的环境。

我则静立不动,任由那刺目的光线将我的轮廓勾勒成白色剪影,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

“该死的!把那玩意儿给我关掉!”

克兰普的咆哮声在黑暗中产生了回音,

“立刻!都给我出去!

西拉斯·布莱克伍德的信誉,比你们所有人的命加起来都值钱!”

“可是,先生,”

一个略显年轻、带着紧张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您半小时前在飞机上才说过,西拉斯先生他……”

话音未落。

那个声音戛然而止。我可以清晰地听到一声闷哼,以及身体被强行拖拽时,鞋底与地毯摩擦发出的、沉闷的声响。

随后,门被重新关上,黑暗与寂静再度合拢。

“别误会,西拉斯。”

克兰普的声音恢复了镇定。

“我完全理解。”

我回应道,“凡人的想象力,有时会曲解领袖那超越时代的意志。

这在历史上屡见不鲜,从苏拉到查理曼,概莫能外。”

“是的,是的。”

克兰普含糊地应着,显然对那些典故不感兴趣。

他的表情重新变得严肃,仿佛乌云遮蔽了烈日,或是烈日荡涤了乌云。

“现在,展示你的方案吧。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看伊米塔多公司最新的、最优秀的杰作了。

现在是最好的时机,我们之间,无需那些拐弯抹角的铺垫。”

“如您所愿,总统阁下。”

我抬起手,在空中打了一个响指。

声音清脆得不似血肉之躯所能发出。

在绝对的黑暗中,我们面前的空气开始发光。

无数微尘般的光点凭空浮现,迅速聚拢、排列、编织。

最终,一个由纯粹光线构成的、三维的虚幻投影,在我们面前缓缓展开。

“在讨论提案的具体内容之前,总统阁下,”

我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与那流光溢彩的投影交相辉映,

“我们必须正视您在连任选举上,所面临的具体现状。”

投影变幻,友利坚的版图模型浮现出来。

不同的州被染上了深浅不一的红色与蓝色。

“根据最新的数据模型,联合党目前在参议院手握五十二个席位,在众议院则拥有二百二十一个席位。

这个数字,在经历了中期选举的冲击后,已经从绝对优势,滑落到了一个危险的平衡点。”

光影流动,版图旁边浮现出柱状图与复杂的曲线。

“这是您在各个关键州的选举人口支持率。

深红色的区域,例如德克萨斯与佛罗里达,基本盘依旧稳固。

但请看这里,”

我指向中西部几片颜色转为粉红的区域,

“宾夕法尼亚、威斯康星、密歇根,您的支持率领先优势已经收窄到了不足三个百分点。

这是一个极其脆弱的数字,任何一次规模稍大的舆论风波,都足以将其彻底抹平。”

“老实说,我不想听到这些。”

克兰普打断了我,他的双臂环抱在胸前,摆出一个防御性的姿态。

“我的幕僚团,那些拿着高薪却只会制造焦虑的家伙,天天在我耳边念叨这些。

党内也一样。

这都是公开数据,除了那些选民,华盛顿的每一个人,都被告知了这些,相信我,他们被告知了。”

“您不觉得,这非常严重吗?”

“严重?当然严重!”

克兰普的语气中带着被冒犯的不悦,

“但从本质上说,我依然占据着优势,一个巨大的优势!

我能解决这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