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其计划尚处于筹款、立项、寻求合作的阶段,他们温和得像一位前来推销慈善年金的理财顾问。
其对话性、妥协性与服务态度,可以在任何企业评估报告中被标注为“卓越”。
可一旦他们的计划进入实施流程,便会立刻切换为另一种运作模式。
他们会变成一台不设交互装置的机器,任何试图通过对话方式进行的干预,都如同想用语言去说服一场雪崩。
除非有某种具备压倒性优势的强制力介入,或是另一笔额外的资金注入。
液体的喷洒工作一直持续到凌晨四点。
街上的人群早已散去。
社区外部的一大片区域,从公路边缘向外延伸的所有土地,都已被那层粉红色的胶状液体和其上缓慢升起的一层细腻泡沫所彻底笼罩。
没人知道那层屏障究竟有多厚,其覆盖的范围究竟有多远。
从利兰的角度望去,那片粉色的疆域至少向山野深处蔓延了数百米。
但这仅仅是他视距的局限,而非粉色泡沫覆盖范围的局限。
期间,有一架飞行器在完成其指定区域的作业后,径直飞向了远方的山脊线,消失了许久,没有人知道它又独自进行了多久的作业。
当所有的飞行器最终都被重新收纳入那个巨大的机械装置内,那位沉默的工作人员也迈步走了进去。
侧门随之无声地闭合。
利兰一度期望它会像降临时一样,以某种奇特的方式拔地而起,消失在天际。
不过,事情并没能如他所愿。
那台机械装置的底部略微抬升了数公分,下方伸出了数对坚固的、带有复杂悬挂系统的巨大滚轮。
随后,它以一辆重型货运卡车的速度,平稳地行驶上了州际公路,汇入车流,迅速消失在了夜色深处。
利兰兴奋地注视着这一切,精神的兴奋让他几乎忘记了睡眠这项生理需求。
当然,他很快便想起来了。
一阵隐约的、从被他刻意打开一条缝隙的房门外传来的声音,让他瞬间回到了现实。
是家门被打开的声音。
以及高跟鞋鞋跟敲击木质地板的、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声响。
他知道这是什么声音,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更知道他自己现在正在做什么——一项危险的行为。
“不可思议,我们明明还没有付款!”
从楼下传来了布兰达夫人的自言自语,声音里带着一种无法被完全压抑的惊叹,
“也许我该去看看利兰和乔迪。”
利兰的时间不多了。
他异常地珍惜时间——但他并没有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孩子那样,草率地关掉手机、跳上床、用被子蒙住头。
他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开始整理房间。
布兰达夫人太了解她的这位天才儿子了。
粗略的伪装,在她的眼睛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利兰绝不可能以一种草率的方式入睡,他的睡前仪式是固定的、不可撼动的。
因此,只要屋子里有任何一样东西没有归位——无论是一本掉落的《计算神经学导论》,还是一杯只喝了一半的温水——都足以证明,他一定是在装睡。
而更难以忽略的一点是,对利兰而言,习惯与规律几乎等价,互为表里。
“利兰?”
“妈妈。”
利兰以一种极其不情愿的姿态,缓缓扭过身去,仿佛一台内部齿轮正在被强行逆转的古董座钟。
最终,他面向了门口的布兰达夫人。
不过,布兰达夫人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用一种混合着无奈、严厉与温柔的目光,来审视这个半夜未眠的孩子。
利兰被窗外发生的一切所震撼,她也同样如此。
“伊米塔多公司说,外面的那种涂料,可以完全阻断这次火灾蔓延的风险。
所以,我们之前买的火险,大概率是用不上了。”
她如此说道。
虽然口中说的是“用不上”,但她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的遗憾。
反而传递出一种意义明确的、卸下重负后的欣慰与坦然。
“也就是说,”
利兰问道,
“我们不需要和以前一样,去奶奶那里住上一阵子了?”
“是的。至少不用被迫去了。”
利兰很想说,其实比起待在家里,他更喜欢去奶奶那里住上一阵子。
多洛莉丝奶奶做的绿辣椒炖肉,其风味非常优秀;
而且,她还允许自己每天玩两个小时的任天堂主机。
不过,他并没有将这些话说出口。
“你不需要去看看乔迪吗?”
他转移了话题。
“如果他醒了,会自己走出来的。如果没醒,我进去反而会吵醒他。”
布兰达的逻辑总是那么无懈可击。
“好的,妈妈。”
布兰达夫人走了进来,亲手帮利兰将掉落的书合上,放回书架上对应的位置,又将水杯拿去厨房清洗。
她为他重新整理好被子,掖好被角。
最后,她走到了窗边,准备拉上那幅厚重的窗帘。
在拉上它之前,她朝着窗外看了一眼。
窗外。
夜色下,那片被粉红色泡沫覆盖的土地,在月光中泛着一种奇异的、如同异星珊瑚礁般的柔光。
它安静、广袤,将社区与远方那片潜藏着危险的山峦彻底隔绝开来。
这一刻,布兰达夫人感觉有些异样。
仿佛此刻与新的一天之间,存在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当这幅窗帘再次被拉开之时,阳光将送来的,将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