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友利坚是个自由的国度——就连说服的方法与形式,都拥有着令人惊叹的自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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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典型的减州友式工匠风格住宅前。
房屋的结构是坚固的红木,但主人显然为其赋予了全新的生态哲学。
屋顶上铺满了深蓝色光伏板,前院的草坪被替换成了各种高低错落的、耐旱的本土植物。
墙角立着一个收集雨水的巨大塑料桶。
整栋建筑看上去,不像是栖居之所,更像是一个小型的、自给自足的生态宣言。
“我最后再说一遍,孩子!”
门内传出的声音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恼怒感,
“不要再用你那套科学工具来打扰我!
每一棵植物,每一寸土地,都有它自己的灵魂!
那种试图用除草剂来‘净化’山坡的行为,无异于一场化学阉割!”
门被“啪”的一声用力关上,震得门框上悬挂的一串风铃发出了几声杂乱的响动。
利兰愣在了原地。
这是他第三次上门,试图说服他的邻居,阿奇博尔德·布恩先生,选择伊米塔多公司的保险方案。
结果与前两次毫无二致。
社区里另一位持有相似观点的环保主义者,菲利斯女士的门,也曾被他敲响过两次,其结果大抵雷同。
如果是常规的十二岁孩童,在被成年人丝毫不留情面地连续拒绝了五次之后,极有可能会产生某种程度的情绪波动。
但利兰没有这个烦恼。
他是个智慧的孩子,也是个勇敢的孩子——至少在非物质的智识领域,他足够勇敢,甚至称得上百折不挠。
他只是在冷静地分析,自己上一次的论证模型究竟错在了哪里。
“又在进行你的社会学田野调查,教授?”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带着轻佻而友好的揶揄。
利兰转过身。
一个女孩正站在不远处的路边,双臂交叉在胸前,歪着头看他。
她穿着最简单的白色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上一双匡威帆布鞋。
然而,这些朴素的衣物穿在她身上,却奇异地没有一丝朴素感。
斯隆·加德纳。
她与利兰几乎同龄。
但与利兰那种因身体比例不协调而导致的、挥之不去的稚嫩感不同,斯隆的身上有一种远超年龄的早慧气质。
旁人常常会误认为他们之间存在着一到两岁的年龄差——这让利兰非常不爽。
因为在他看来,当年龄一致时,智商才是决定成熟与否的唯一决定性因素。
而他显然更聪明。
“我正在尝试说服布恩先生,接受伊米塔多公司的集体提案。”
利兰平板地回答。
“成功了?”
斯隆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成功了一半。”
“一半?”
“对,”
利兰举起手中一叠用订书机装订起来的A4纸,
“我撰写了一份三十二页的详尽报告,从风险评估、金融模型、生态影响最小化和社会学博弈论等多个角度,系统性地论证了伊米塔多公司提案的压倒性优越性。
并解释了我们社区为何必须购买这份保险,同意其改造方案。”
“我猜,那玩意的厚度,应该不会比我们期末的友国历史研究报告更厚吧?”
“是的,”
利兰一脸严肃地回答,
“我的那份历史报告有一百一十二页,附带了二十七页的参考文献。
所以这份报告在体量上,是经过了极大精简的。”
斯隆用手掌捂住了自己的脸,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声。
那是一种混合了无奈与好笑的复杂情绪的物理表现。
“你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的真正原因吗?”
她放下手,问道。
“他对知识缺乏应有的敬畏心。”
“那打算怎么解决?”
“我可以把报告的封面设计得更有视觉吸引力一些。
或者,我可以进一步简化内容,尝试用米尔顿·弗里德曼的自由选择理论,来重新对这份提案进行分析。”
“哦,老天。”
斯隆再次扶额,这次的动作幅度更大。
“你似乎对我的优化方案,不是非常尊重。”
利兰的语气里出现了一丝不满。
“那是一份从根源上就失败的计划。
听着,利兰,说服的双方,不是老师和学生的关系。”
“在智力水平的分布上,非常近似。”
“但在实践层面,完全不是!”
斯隆迅速抢白,不给利兰任何打断的机会,
“好吧,说正事。
其实我看你最近一直在为这个问题烦恼,就顺便问了一下你的母亲。
也许,你可以尝试更换一个全新的思路。”
“什么?”
“研究一下有关这方面的法律法规。”
利兰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
他恍然大悟,正准备就此发表自己的看法,但斯隆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而且,我已经替你研究过了,”
她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像一个提前完成了所有谜题并拿到了最终答案的玩家,
“有一个非常完美的切入点。跟我来。”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朝着社区公共绿地的方向走去。
利兰站在原地,内心挣扎了零点三秒。
不情愿的情绪,与对高效解决方案的渴望,在他的大脑中进行了一次短暂的交战。
最终,后者以压倒性的优势胜出。
他迈开脚步,非常必然地、迅速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