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坚冰在春日的暖阳下悄然消融,蛰伏的生机于无声处勃发。去岁秋冬的惨烈与屈辱、妥协与蛰伏,并未随旧年翻篇,反而如同埋藏在地底的种子,在春风的撩拨下,顶破冻土,展现出更加复杂而危险的形态。
初春的郢都,杨柳初绽新芽,楚水泛着粼粼波光。一支规模不大却格外引人注目的车队,在楚军严密的“护送”下,驶入了这座楚国的都城。这正是依照和约,前来为质的越国太子——鹿郢(注:史载勾践之子名鹿郢与鼫与,此处取其一),以及部分越国宗室、大臣子弟。
楚庄王并未亲自接见,由令尹子重主持了简单的接纳仪式。年轻的鹿郢面色苍白,眼神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惧与屈辱,在楚宫恢弘的殿宇和楚国贵族们或好奇、或轻蔑的目光下,显得格外渺小无助。他谨记着父王勾践临行前那冰冷彻骨、饱含深意的叮嘱:“忍辱负重,观察学习,活下去。”
鹿郢的到来,在郢都并未掀起太大波澜,不过是楚国威服东南的又一明证。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下,一股潜流已然涌动。范蠡布局深远,早在楚国内部埋下的暗线,此刻开始悄然活动。通过隐秘的渠道,一些对楚国王室或当权重臣不满的失意贵族、贪图越国财货的官吏,甚至宫闱中的某些内侍,开始与这位年轻的越国太子产生了“意外”的接触。
鹿郢起初惶恐,但在范蠡暗中传递的指示和越国残留细作的引导下,他逐渐明白了自己的使命——不仅是活着,更要像一颗钉子,深深嵌入楚国这座庞然大物的肌体内部,用金钱、承诺和未来的希望,腐蚀、拉拢、分化,为遥远的越国,也为范蠡那更大的棋局,收集情报,建立内应。
质子的身份是枷锁,却也成了最好的掩护。谁也不会料到,这个看似懦弱惶恐的少年,心中已埋下了复仇的火种,并开始在这敌国的心脏地带,编织一张隐秘的网。春日的郢都,繁华之下,毒芽暗生。
晋国西河之地,冰雪初融,河水奔涌。凛冽的春风中,却弥漫着比寒冬更肃杀的气息。
赵朔“思过”期满后,并未过多参与新绛的朝堂争斗,而是以巡视防务为名,亲自坐镇西河。他兑现了对魏颙的承诺,几乎将赵氏封地的大部分产出,以及通过各种手段筹措的巨额资源,毫无保留地倾注到“武卒”的强化训练与新式装备的打造上。
校场之上,杀声震天。经过残酷淘汰和更加严苛训练的“武卒”将士,身披更加精良的甲胄,手持锋锐更胜从前的兵器,进行着近乎实战的操演。阵型变幻如臂使指,冲锋陷阵悍不畏死。一股锐利无匹的杀气,凝聚在这支军队的上空,令偶尔前来“视察”的晋景公使者都感到心惊肉跳。
军中关于“只知赵氏”的流言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在赵朔有意的纵容和其心腹将领的引导下,变得更加隐晦而坚定。赵朔用实实在在的厚赏、与士卒同甘共苦的姿态、以及一次次强调“武卒乃晋国干城,亦是我赵朔与诸君安身立命之本”的训话,不断强化着这支军队对他的个人效忠。
这一日,赵朔与魏颙登高望远,俯瞰着脚下这支日益强大的军队。
“主公,如今‘武卒’战力,远胜往昔。秦人今岁甚是安分,想必是听闻我军威,不敢轻犯。”魏颙语气中带着自豪。
赵朔目光却投向了北方,越过奔腾的黄河,投向那片广袤而纷乱的土地:“秦人?疥癣之疾。我们的目标,不在西,而在北。”
“北?”魏颙一怔,“主公是指……”
“狄人。”赵朔吐出两个字,眼中寒光闪烁,“去岁艾陵之战,戎狄奇兵突现,虽助楚,然其掳掠成性,反复无常,始终是悬于中原诸国头顶的利刃。晋为中原霸主,讨伐不臣,靖边安民,名正言顺!”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更重要的是,狄地虽苦寒,然盛产良马、皮革,其部众骁勇善战。若能击破大部,收编其众,得其牧场,则我晋国骑兵可大兴!此乃增强国力、拓展疆域之良机!且此战乃对外征伐,功在社稷,郤克辈有何理由阻挠?君上又有何理由猜忌?”
他要打一场漂亮的、无可指摘的对外战争,用赫赫战功和实实在在的利益,堵住所有质疑者的嘴,进一步巩固自己的权位,并为未来与楚国的决战,积累更雄厚的资本。
“传令下去,”赵朔决然道,“加紧筹备粮草军械,派出细作,深入狄地,摸清其各部分布、兵力虚实。待夏秋之季,马匹肥壮之时,便是吾等挥师北进,建功立业之日!”
春雷隐隐,西河之剑,已然磨砺完毕,剑锋直指北疆。赵朔的野心,随着军队的强大和战略的明晰,正一步步走向现实。
齐国临淄,宫城深处的秘密工坊内,炉火日夜不息。齐顷公对那批“海外异人”所赠的兵器与图纸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甚至可以说是痴迷。他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召集全国顶尖的工匠,在极其保密的状态下,进行仿制与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