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楚军左、右两翼如同铁钳,分别钳制住荀林父的上军和士会、先縠的中军一部,使其无法救援下军。
战场上杀声震天,箭矢如蝗,战车奔驰碰撞,徒兵绞杀在一起。晋军个人勇武不逊于楚军,但指挥混乱,各自为战。先縠部因冒进被楚军分割包围,损失惨重;荀林父欲救不能,自身亦陷入苦战;士会试图稳住阵线,却难挽大局。
赵朔在中军旗下,眼睁睁看着下军旗帜一面面倒下,赵同、赵括浴血苦战的消息不断传来,心如刀绞。他试图调动中军主力救援,但命令传达不畅,各部响应迟缓。楚军伍参率领一支奇兵,绕过主战场,突袭了晋军位于黄河岸边的辎重营地,点燃了粮草。冲天的火光和浓烟,成为了压垮晋军心理的最后一根稻草。
“败了!败了!”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晋军中蔓延。士兵们开始丢弃兵器甲胄,争先恐后地向黄河岸边溃逃。楚军乘势全面掩杀,晋军彻底崩溃。
邲之战,以晋军的惨败告终。无数晋国甲士倒毙在邲水之畔,黄河水一度被染红。溃兵争相渡河,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中军帅赵朔在亲兵护卫下,狼狈渡河北逃,才幸免于难。先縠重伤被俘(后被杀),荀林父、士会等收拢残部,且战且退。
这一战,彻底击碎了晋国自文公以来建立的军事霸权。楚庄王熊侣携大胜之威,在黄河岸边祭祀河神,告慰将士,并在此地举行盟会,郑襄公匍匐请罪,彻底倒向楚国。中原诸国震恐,纷纷遣使至楚营朝贺。
“寡人今日,方知中原之广,霸业之重!”楚庄王立于战车之上,俯瞰着滚滚黄河和溃散的晋军,志得意满。困扰楚国历代先君的“晋国铁壁”,在他手中被彻底粉碎。天下霸主的权杖,似乎已经易手。
邲之战的消息,如同插上翅膀,迅速传遍天下。当战报送达姑苏越国新宫时,勾践正在听取文种关于安抚吴地、发展农耕的汇报。
内侍呈上紧急军报,勾践展开一看,先是瞳孔骤缩,随即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他挥手让内侍退下,将帛书递给文种。
文种快速浏览,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晋军……竟败得如此之惨?楚庄王……已成中原霸主?”
勾践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北方。他的声音低沉而冰冷:“晋国已衰,楚国正盛。天下格局,自此大变。”
文种急忙道:“大王,此乃我越国机遇亦是挑战!楚国强盛,必是我未来大敌。当务之急,应加速整合吴越之力,富国强兵,同时结交齐、鲁,甚至……或许可与晋国残部暗中联络,共抗强楚!”
然而,勾践想的却是另一回事。晋国的惨败,让他更加确信,在这个乱世,绝对的权力和军事实力才是根本。文种那些需要长时间才能见效的“仁政”,在强敌环伺之下,显得如此迂缓而不切实际。而文种此刻提出的“联结晋国”,更让他心生警惕——结交外援,岂非赋予臣下更大的外交权柄?
他没有回应文种的建议,反而问道:“丁固将军驻守鸠兹,与楚军对峙,情况如何?司马石买的新军,操练得怎样了?”
文种一愣,答道:“丁将军报,楚军虽胜,但主力尚在中原,淮水一线并无大战。司马将军的新军,已具规模,然装备粮饷……”
勾践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传寡人令,鸠兹前线,没有寡人亲令,不得与楚军发生任何冲突。另,司马石买新军所需一应物资,优先拨付,相国府不得延误。”
这道命令,再次强调了军权归王,并且将国内资源进一步向军方倾斜,无形中削弱了文种通过政令调配资源的权力。
文种看着勾践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他隐约感觉到,晋国在邲之战的溃败,不仅改变了天下的形势,也仿佛一股寒流,让姑苏王宫内的温度,骤然降到了冰点。那把曾经悬于吴王夫差头顶的“属镂之剑”,其阴影似乎也在越国的朝堂上,悄然拉长。
邲水溃澜,冲垮的不仅是晋国的霸业基石,也冲激着千里之外越王勾践内心深处那根最为敏感和多疑的弦。时代的洪流,正以更加汹涌的姿态,奔向未知的战国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