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阖闾、伍子胥,亦非甘于人下者。借我之势,壮其声威,图谋楚国才是真。至于越国……”他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僻处海隅,苟延残喘罢了,暂不足虑。”
当前的重心,仍在西线。他必须确保赵穿能取得一场足够分量的胜利,才能稳住因南线楚军动向而可能浮动的晋国人心,并震慑国内潜在的反对势力。
就在赵穿与孟明视在河西即将展开决战之际,南方的楚国郢都,发生了一场彻底改变楚国政局乃至天下大势的剧变。
令尹子文,这位支撑楚国霸业数十年的擎天巨柱,在内外交攻、忧愤成疾中,于一个秋雨连绵的夜晚,溘然长逝。临终前,他屏退左右,只对守在榻前的几位心腹留下遗言:“楚国之患,不在晋,而在吴;不在外,而在内。子玉刚愎,王上多疑,吴人狡诈……老夫去后,尔等……好自为之……”
子文之死,如同擎天柱折,整个郢都为之震动。楚王闻讯,亦深感震惊与失落,尽管他对子文晚年多有不满,但也深知楚国能至今日子,子文居功至伟。
然而,悲伤很快就被权力争夺的残酷所取代。司马子玉凭借其军功和在贵族中的影响力,加上楚王对其勇力的倚重,迅速压倒了其他潜在的竞争者,被楚王任命为新的令尹,执掌楚国国政。
子玉上任的第一把火,便烧向了北方的晋国。他再也不能容忍子文时代的“保守”策略。他坚信,楚国的荣耀必须用晋国的鲜血来洗刷。
“先令尹畏晋如虎,致我楚国霸业受阻!今本令尹执掌国柄,岂能再坐视晋国嚣张?”子玉在朝会上声若洪钟,“赵盾西攻秦国,国内空虚,南线栾枝老迈,正是我北伐良机!本令尹决定,尽起国中精锐,联合郑、蔡、陈、宋(部分亲楚势力)之师,北上与晋军决战,收复失地,重振大楚雄风!”
部分老成持重的大夫试图劝阻,认为应先稳固内部,防备吴国。但被子玉以“吴国癣疥之疾,破晋之后,反手可平”为由厉声驳回。楚王子玉新立,亦欲有所作为,加上对子玉军事能力的信任,最终批准了其大规模北伐的计划。
楚国的战争机器,在子玉的狂热驱动下,开始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和决心,轰然启动。目标直指晋国在中原的核心势力范围——郑国,以及晋国南线重镇。
子文病逝、子玉掌权并全力北伐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吴国梅里。
吴王阖闾闻讯,抚掌大笑:“天助我也!子文老儿死得是时候,子玉匹夫,真乃我吴国福将!”
孙武与伍子胥亦面露喜色。伍子胥道:“大王,子玉倾力北上,郢都必然空虚。且其与晋国大战,无论胜负,皆元气大伤。此乃我吴国西破强楚,争霸中原之天赐良机!”
孙武补充道:“然,时机拿捏至关重要。需待楚晋主力纠缠,难以分身之际,我再挥师西进,方可直捣黄龙。目前,我军仍需隐忍,加紧备战。同时,可派细作在楚地散播谣言,言我吴国畏惧楚国兵威,不敢西顾,进一步麻痹子玉。”
阖闾点头称善,当即下令全国进入战备状态,同时大肆赏赐群臣,在宫中设宴,庆祝这“意外之喜”。
宴席之上,笙歌曼舞,觥筹交错。吴国君臣,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与期待。唯有坐在末席的越国监国(由吴国派遣),虽然强颜欢笑,但眼神中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最近收到的来自越国的“贡品”和“问候”愈发频繁,勾践的“谦卑”也愈发令人不安,但他拿不到任何实质的把柄,只能将这份隐隐的不安压在心底,随着美酒一同咽下。
晋国绛都,太史令董狐依旧在他的竹简上默默记录着:赵穿入秦,拔汪;楚令尹子文卒,子玉为令尹,将大举北侵;吴王宴饮,似有喜色……
他的笔触依旧客观,但记录下的每一条信息,都仿佛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向历史的天平。西线的冒险,南线的危机,东南的蛰伏,天下的棋局因为子文之死和子玉的狂飙而骤然加速。
董狐在记录完这些后,停下了笔,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秋风吹动庭前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无数细碎的私语。他预感到,一个比赵盾专权更加动荡、更加血腥的时代,正伴随着这萧瑟的秋风,呼啸而来。他不需要评论,只需要等待,等待那注定将染红史册的下一幕,在不久的将来,轰然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