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将油灯捻得只剩一缕幽蓝火苗,青烟袅袅,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诡谲的阴影。他嗓音沙哑,如磨砂纸擦过枯木,带着地底传来的阴寒。诸位看官,今夜月黑风高,正宜讲古。咱们不说那山精野怪,单表一处百年禁忌——鬼戏台!此物白日里鸦雀无声,死寂一片,可一到那子时阴阳交替之际,便锣鼓喧天,丝竹齐鸣,上演的却非人间欢曲,而是索命的阴戏!唱戏的“角儿”,看戏的“客”,那可都不是活物!
话说这江南水乡,河道密布,有个临河而建的古镇,名唤清河镇。镇子东头,有座废弃了不知多少年月的老戏台,青石为基,早已爬满滑腻青苔,飞檐翘角,木雕剥落,只余残破轮廓。这戏台,据传是前朝一位姓沈的富商斥巨资所建,木料用的是上等金丝楠,台顶曾覆琉璃瓦,极尽奢华,本是用来贺其母寿辰,兼显摆家门富贵。
可坏就坏在这落成首演之夜!那晚,锣鼓家伙敲得震天响,镇上男女老少几乎倾巢而出,富商更是广邀亲朋,戏台前黑压压坐满了人,端的是热闹非凡。那晚唱的是全本《目连救母》,演至“捉刘氏”这一折高潮,扮阎罗的花脸演员手持明晃晃的钢叉,气势汹汹要惩戒那“刘氏”。谁知,那本该是道具的钢叉,竟不知在何时被谁偷换成了货真价实的杀人利器!但见那“阎罗”一声大喝,奋力掷出钢叉,寒光一闪,“噗嗤”一声钝响,竟将扮刘青提的那位年轻青衣,活生生地钉死在了戏台之上!钢叉贯穿胸膛,鲜血如泉涌,瞬间浸透了那身青白色的戏服,又顺着台板的缝隙,滴滴答答,流淌下来,染红了台前好大一片土地。
诡异的是,事发当时,满场宾客,竟无一人察觉异常!只道是班主为了效果逼真,使了什么新奇戏法,甚至有人为那“喷涌”而出的“猪血”叫好。直至那青衣身子渐渐僵直,不再抽搐,眼神涣散,嘴角溢出黑血,台下才有人觉出不对,一声尖叫划破夜空,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开来。好好的寿宴喜事,顷刻间成了修罗屠场。
自那以后,这戏台便彻底废了。沈家迅速败落,富商郁郁而终,戏班的人也散的散,死的死。然而,怪事却接踵而至。夜半时分,常有更夫、醉汉听到废弃戏台方向传来隐约的锣鼓丝竹声,时而欢快,时而悲切。有人曾远远望见,台上影影绰绰,似有水袖翻飞,人影晃动,唱的却尽是些凄厉哀怨、无人能懂的古老调子,听得人头皮发麻,心胆俱寒。镇上几个胆大的泼皮曾不信邪,趁着酒劲夜探戏台,结果不是莫名昏厥在台口,醒来后浑浑噩噩,便是回来后就连日高烧,胡言乱语,口中只会反复念叨“血……叉子……唱戏……”,不出三日,便一一暴毙身亡,死状惊恐,仿佛见到了极致的恐怖。从此,这鬼戏台便成了清河镇头号禁忌,白日里也人人绕道而行,生怕沾染了那地方的阴邪之气。
光阴荏苒,转眼数十年过去。却说这清河镇上,现今有个出了名的破落户,名叫张三。此人年近三十,游手好闲,不事生产,唯有一好,便是嗜赌。家里的薄产早已输得精光,妻儿也早已跑回娘家,与他断了往来。这日,他又在镇西头王老五的赌坊里厮混,手气背得出奇,不仅将昨日刚偷来当掉的媳妇最后一只银镯子输掉,还欠下了王老五二十两银子的巨债。
王老五可不是善茬,养着一帮如狼似虎的打手。他揪着张三的衣领,蒲扇般的巴掌拍得他眼冒金星,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张三!三日!就三日!若是还不上这二十两银子,老子也不为难你,留下你一条胳膊抵债,算是便宜你了!”
张三被像丢死狗一样扔出赌坊,瘫坐在冰冷的街面上,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断手之痛尚在其次,没了手,以后还怎么赌?他惶惶如丧家之犬,在漆黑冰冷的街道上深一脚浅一脚地瞎逛,脑子里一片空白。夜风呼啸,吹得他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也吹不散他心头的绝望。
也不知走了多久,等他回过神来,抬眼四望,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周围建筑稀疏,荒草渐高,自己竟鬼使神差地逛到了镇东头,那鬼戏台附近!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就要转身逃离这是非之地。
可就在他抬脚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那戏台方向,似乎……有光?!
他猛地顿住脚步,揉揉眼睛,壮着胆子仔细瞧去。没错!绝非月光!那废弃戏台的轮廓在深沉的夜色中隐约可见,而在那戏台的方向,正隐隐有红光闪烁,一明一灭,如同黑暗中窥视的巨兽独眼!
“莫……莫非是……”一个荒唐又大胆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是了!定是那当年的沈班主,或是后来的什么人,在那戏台下埋了金银细软!对了!听说当年那沈家富可敌国,戏班用的行头都镶金嵌玉,定是藏了宝贝!”
贪念一起,便如同野火燎原,瞬间压过了对鬼怪的恐惧。他想着,只要捞到一笔横财,莫说二十两,就是二百两也不在话下!届时还清债务,还能在赌场里翻本,吃香喝辣,何等快活!至于那鬼怪索命的传说,他这等被逼到绝境的亡命之徒,反倒觉得,穷比鬼更可怕!
“人死如灯灭,哪来的什么鬼!定是以讹传讹,自己吓自己!”张三喃喃自语,给自己打着气,蹑手蹑脚地朝着那闪烁的红光摸去。
越靠近戏台,那红光越盛,越清晰。待他能够看清戏台全貌时,一股寒气顺着脊椎骨爬满了全身,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
只见那废弃多年的戏台两侧,竟赫然挂起了两盏硕大的红灯笼!灯笼做工精致,绸缎面料,只是那光,红得妖异,红得刺眼,如同刚刚从血池里捞出,灯光流淌下来,将戏台周遭的一片地方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血色。
更让他心惊肉跳,几乎要尖叫出声的是——戏台上,竟传来咿咿呀呀的吊嗓声!那声音尖细飘忽,断断续续,仿佛被人掐着脖子挤出喉咙。还有隐约的、不成调的锣鼓点儿,“咚咚锵,咚咚锵”,仿佛正有一班看不见的戏子,在后台紧锣密鼓地准备开锣!
张三头皮发麻,四肢冰凉,几乎要转身就跑。但腰间空瘪的钱袋和王老五那狰狞的面孔在他眼前交替闪现。他把心一横,牙关紧咬,富贵险中求!他猫着腰,借着荒草和残垣的掩护,小心翼翼地绕到戏台侧面,寻了个隐蔽角落,那里有根支撑耳房的柱子还算完好。他深吸一口气,手脚并用,笨拙而又紧张地攀爬上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爬上了戏台侧面那低矮耳房的屋顶。他伏低身子,如同壁虎般贴在冰凉的瓦片上,大气不敢出,一点点挪到耳房朝向戏台的那扇破旧木窗边,想先窥探个究竟。
他屏住呼吸,颤抖着,将眼睛凑近窗棂的缝隙,偷偷朝那被血色灯笼照亮的戏台望去。
这一望,魂飞魄散!差点让他惊叫失声,从房顶上直接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