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将那豆大的灯焰又拨暗了些,整个人几乎融入黑暗,唯有那沙哑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在死寂的茶馆里弥漫开来。上回书说到,棺材匠李老栓于深夜卧榻之侧,竟听到那已死的赵老爷贴耳言语,抱怨棺材窄了,挤得难受。这一下,真真是将李老栓的魂儿都吓出了窍!
且说那夜,李老栓听得耳边阴语,只觉一股冻彻骨髓的寒气瞬间包裹全身,四肢百骸僵直如木,连惊呼都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响。他瞪圆了双眼,眼球几乎要凸出眶外,死死盯着身旁那空无一物的炕席,仿佛能看见一个无形的、冰冷的躯体正躺在他身边!
那带着土腥气的冰冷声音,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窄了……窄了……挤得……难受……”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一声遥远的鸡鸣,那萦绕不散的阴冷气息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李老栓如同一条离水的鱼,猛地弹动了一下,这才找回呼吸的能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早已被冷汗浸透,棉被褥子都湿漉漉一片。
天亮了。
阳光透过破旧的窗纸照进来,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他知道,这事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地拖下去了。赵老爷的鬼魂,已经不满足于在门外徘徊,它登堂入室,侵枕贴耳,下一次……下一次会是什么?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窒息。他不能再犹豫了!
当日下午,李老栓揣着那日赵家给的、如今觉得烫手无比的钱袋子,脚步虚浮地来到了镇西头的赵府。他脸色惨白,眼窝深陷,形如枯槁,把门房都吓了一跳。
见到赵家大公子,李老栓“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涕泪横流,也顾不得什么脸面手艺,将那日如何以次充好,用了带暗红纹理的老柏木料赶制棺材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抖落了出来,连同这近一个月来,夜夜被挠门、撞门,乃至昨夜被贴耳索命的恐怖经历,全都说了出来。
“赵……赵公子!是小老儿猪油蒙了心,欺瞒主家!可……可赵老爷他……他躺不安生啊!他嫌那棺材窄了,挤得他难受!他……他夜夜都来找我!再这样下去,小老儿这条贱命没了不打紧,只怕……只怕赵老爷怨气不消,于府上……于府上风水后代不利啊!”李老栓磕头如捣蒜,声音嘶哑,充满了绝望的恐惧。
赵大公子初时听闻棺材以次充好,勃然大怒,但听着李老栓那绝非作伪的惊怖描述,尤其是听到“棺材窄了”、“贴耳言语”这些细节,脸色也渐渐变了。他虽是读书人,不信怪力乱神,但李老栓这副被活活吓破了胆的模样,以及父亲下葬后,府中这几日也隐约有些不安宁的传言,让他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沉吟半晌,赵大公子沉着脸道:“李老栓,你以次充好,欺瞒主家,本是重罪!但念你如今已知悔改,所言若属实,倒也情有可原。只是,开棺验看,非同小可,惊扰先父亡灵,乃大不孝之事!”
“公子!公子明鉴啊!”李老栓急道,“若非万不得已,小老儿怎敢提这忤逆之事?实在是……实在是赵老爷亲自‘告诉’小老儿的!那棺材定然有问题!若不查看,只怕怨气愈积愈深,后果不堪设想啊!”
赵大公子眉头紧锁,思虑再三。一方面是孝道伦常,另一方面是那言之凿凿的诡异之事和可能存在的隐患。最终,对家族安宁的担忧压过了一切。
“罢了!”赵大公子一跺脚,“我便信你这一次!但此事需秘密进行,绝不可外传!今夜子时,你带齐工具,到坟地等候!若开棺后并无异状,或是你故弄玄虚,休怪赵某送你见官,让你这棺材铺彻底关门!”
“是是是!多谢公子!多谢公子!”李老栓连连磕头,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是夜,月黑风高,星月无光。赵家祖坟所在的山坡上,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几盏昏黄的气死风灯,在寒冷的夜风中摇曳,映得一座座墓碑如同幢幢鬼影。
赵大公子只带了两个绝对心腹的长随,加上形销骨立、瑟瑟发抖的李老栓,四人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赵老爷的新坟前。新土尚未完全踏实,在惨白的灯笼光下,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森。
“动手吧。”赵大公子面色凝重,低声道。
李老栓咽了口唾沫,颤抖着拿起铁锹,和那两个同样心里发毛的长随一起,开始挖掘。泥土被一锹锹抛上来,带着潮湿阴冷的气息。每一下挖掘,都像是刨在李老栓的心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