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老人今夜未持外物,只是侧耳倾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打更声,那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空洞。“骨董镜碎,心魔自戕。今夜,老朽不说镜,不说心,只说一座更漏,一个打更人,一场滴答声中、催命索魂的……时辰之劫。”
渝州城依山而建,街巷曲折,夜巡打更是件苦差。老更夫陈三,打了大半辈子更,对城里每一条青石板路、每一处犄角旮旯都了如指掌。这年,城中首富李老爷购入一座废弃已久的古宅,据说是前朝某位大官的别业,荒废多年,阴气森森。李老爷欲将其翻修作藏书楼,因工程浩大,需人夜间看守建材,便出了高价寻守夜人。
这等差事,寻常人避之不及,陈三却因家中急等钱用,加之自恃胆大,便应承下来。古宅庭院深深,楼阁重重,陈三被安置在后院一间勉强可挡风雨的厢房。管家交给他一座半人高的铜制更漏,样式古朴,漏壶上刻着模糊的云雷纹,嘱咐道:“此乃旧物,你守夜无聊,可凭它知晓时辰。只是需记得,子时一过,无论听到何种声响,莫要出这院子,更莫去东边那座锁着的绣楼。”
陈三点头应下,心中却不以为然。入夜,古宅死寂,唯有风声穿过破窗,如同呜咽。他将更漏置于房中,添满清水,看着水滴匀速滴落,发出单调的“嗒……嗒……”声,倒也驱散了几分孤寂。
前半夜相安无事。陈三依仗老更夫的习惯,听着城中隐约传来的梆子声核对更漏,分毫不差。可一到子时,怪事便发生了。
城中打更的梆子声依稀传来,已是三更三点(约午夜十二点)。陈三瞥向房中更漏,却惊愕地发现,漏壶中的水线显示,竟才刚到二更天(约晚上十点)!这座更漏,慢了近一个时辰!
他以为是初次使用,或有误差,便未多想。然而,那“嗒……嗒……”的滴水声,在子时过后,似乎也起了变化。声音不再清脆,变得有些沉闷、粘稠,仿佛滴落的不是清水,而是某种更为浓稠的液体。并且,那声音似乎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不再局限于更漏本身,而是弥漫在整个房间里,敲打在陈三的心头上。
他起身检查更漏,水滴清澈,并无异常。可那诡异的滴答声依旧萦绕耳畔,让他心烦意乱。这时,他隐约听到宅院深处,东边方向,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女子哭声,凄凄切切,与那沉闷的滴答声交织在一起。
陈三想起管家的警告,强自镇定,不敢外出。可那女子的哭声和越来越响的滴答声,如同无形的钩子,搅得他坐立难安。更让他恐惧的是,房中那座更漏的流速,似乎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慢,水珠悬在漏嘴处,迟迟不落,仿佛时间本身都在这里凝固了。
“嗒……嗒……”声已如擂鼓,震得他耳膜生疼。那女子的哭声也愈发清晰,似乎就在院墙之外。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陈三,他抓起防身的短棍,推开房门,循着哭声和滴答声,一步步走向那座被明令禁止靠近的东侧绣楼。
绣楼孤零零地立在荒草丛中,门窗紧闭,上面挂着一把巨大的铜锁,早已锈迹斑斑。哭声和滴答声,正是从楼内传出!陈三凑近窗缝,借着月光向内窥视。
楼内蛛网密布,尘埃遍地。正中央,竟摆放着一座与他一模一样的铜制更漏!只是这一座更为巨大,漏壶下的受水壶中,积聚的并非清水,而是一种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那“嗒……嗒……”声,正是这红色液体滴落的声音!一个穿着旧式衣裙、背影窈窕的女子,正背对着他,俯身在那更漏前,肩膀耸动,发出低泣。
似乎察觉到有人窥视,那女子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头来。陈三看到的,是一张没有五官、平滑如卵石的脸!而在那“脸”的正中,却嵌着一颗硕大的、正在滴答作响的水漏计时器!
“你……来了……”一个空洞、混合着滴水声的声音,直接从那计时器后响起,“时辰……快到了……替我……接着……”
那无面女鬼伸出手指,指向陈三。陈三只觉怀中一沉,低头一看,自己从房中带来的那座小更漏,不知何时已到了他手里,而漏壶中的水,竟也变成了暗红色,滴落速度陡然加快!“嗒!嗒!嗒!”如同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