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老人今夜未带任何物件,只是将那双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的手平摊在案几上。灯光下,那双手的纹路深如沟壑,隐隐透着股河泥的腥气和岁月的沧桑。“名可招魂,字能引鬼。今夜,老朽不说名,不说字,只说一条河,一个捞尸人,一本用阴德、阳寿与无名尸骸结算的……水下账簿。”
渭水河阔流急,自古便是漕运要道,也吞没了无数性命。河畔有个专门的营生——捞尸人。干这行当的,多是命硬孤寡之人,不信鬼神,只信手底下那杆缠着黑索的钩镰。老陈头,便是这其中最有名的一个。
他捞尸,有三不捞:雷雨天不捞,月圆夜不捞,身上带着大红颜色的不捞。这是祖上传下的规矩,破了规矩,要损阴德,甚至惹上“水债”。老陈头干了三十年,捞起的尸首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从未出过岔子。他捞尸不为钱,主家给多少随缘,多半是换些米粮油盐,剩下的,便是在河边烧些纸钱,念叨几句“尘归尘,土归土,莫恋阳间路”,算是超度。
这年秋汛,河水暴涨,浑浊的黄河水倒灌进来,水势格外凶猛。上游冲下来不少东西,自然也少不了浮尸。这日黄昏,天色阴沉,河边王家哭哭啼啼找来,说他家新过门的媳妇前日拌嘴投了河,求老陈头务必寻回全尸,好生安葬。酬金是沉甸甸一锭银子。
老陈头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那浑浊湍急的河水,皱了皱眉,本欲拒绝。但见那家人哭得凄惨,心一软,还是点了点头。他破了自己“天色不好不捞”的例。
船至河心,老陈头凭着经验,在几个洄水湾处下钩探寻。钩镰沉入冰凉的河水,仿佛探入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忽然,钩索一沉,像是挂住了重物。老陈头心中一紧,慢慢收索。拉出水面的,果然是一具女尸。
然而,一看之下,老陈头脸色骤变!那女尸身上穿的,竟是一件湿透了的、鲜红如血的嫁衣!正是他最忌讳的“大红颜色”!女尸面色青白,双目圆睁,瞳孔涣散,直勾勾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嘴角却似乎带着一丝诡异的弧度。更让人心悸的是,她的双手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河泥,右手还紧紧攥着一样东西——一枚小小的、刻着“平安”二字的银锁片。
老陈头心中默念不好,犯了两大忌讳。但人已捞起,断无再抛回河中之理。他硬着头皮,将女尸拖上船,用草席盖了,匆匆划回岸边。交接尸首时,他特意看了眼那枚银锁片,并非王家之物,心中疑窦更深。
王家千恩万谢,付了银子,抬着尸首走了。老陈头却拿着那锭银子,觉得烫手得很。当夜,他在河边多烧了一倍的纸钱,心中惴惴不安。
自那日后,老陈头便开始做噩梦。梦中,总有个穿着红嫁衣的女人,背对着他,站在河心,一下一下地梳着头。河水腥臭,梳子划过头发的声音却清晰得刺耳。他想靠近,却怎么也划不过去。有时,那女人会缓缓回头,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团模糊的水渍,发出“咕噜咕噜”的溺水声。
白日里,他也精神恍惚。捞尸时,总觉得那红衣女尸就漂在不远处的水下,睁着空洞的眼睛看着他。有次他捞起一具溺毙的男尸,翻过身来,竟发现男尸背后贴着一张湿透的红纸,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个女子的轮廓!
老陈头知道,这是被“水鬼”缠上了,那红衣女尸怨气未消,来找他算“水债”了。这债,不是银钱能抵的。他去找过王家,旁敲侧击问起那银锁片和新媳妇投河的原因。王家支支吾吾,只说媳妇是失足落水,其余一概不知,眼神却闪烁不定。
老陈头心下了然,这其中必有冤情。那女尸,恐怕不是自愿投河。她攥着那枚不属于王家的银锁片,便是线索。她缠上自己,或许不只是索命,更是想借他之手,揭露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