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老人今夜未先开口,而是从案几下取出一张旧琴,琴身斑驳,弦丝俱断。他枯瘦的手指虚按在琴弦断口处,仿佛还能勾起无声的韵律。油灯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投在墙壁上,宛如一个正在抚琴的鬼影。“长生之肴,夺人滋味。今夜,老朽换一曲调,说一段人与非人之间,因知音而起、以魂灵为偿的‘琴魔债’。”
寒窗苦读的书生谢羽,为求清静,赁下了城郊一座废弃多年的园子。园中荒草萋萋,唯有一栋小楼还算完整。是夜,谢羽正在灯下温书,忽闻窗外传来幽幽琴声。
那琴音初时细微,如泣如诉,似有无限哀愁。谢羽素来雅好音律,不由搁下书卷,侧耳倾听。琴声渐响,时而高亢如鹤唳九天,时而低回如潜蛟泣渊,技艺之高,情感之丰,竟是他平生所未闻。
他推开窗,只见月色如水,园中空无一人,唯有那琴音,分明是从不远处那片竹林深处传来。谢羽心生好奇,循声而去。穿过竹林,见一泓清池边,坐着一白衣女子,正低头抚弄一张古琴。月光洒在她身上,朦朦胧胧,看不真切面容,只觉身姿窈窕,气质清冷绝俗。
谢羽不敢惊扰,静静立于竹影之中聆听。一曲终了,余音绕梁,他忍不住击节赞叹:“妙哉!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女子闻声,缓缓抬头。谢羽只觉呼吸一窒,那女子容貌之美,难以描摹,但眉宇间却锁着一股化不开的哀怨之色。
“公子谬赞。”女子声音清冷,如同玉珠落盘,“更深露重,公子为何在此?”
谢羽如实相告。女子自称姓白,名素心,乃此园旧主之女,因家道中落,独居于此,唯有琴音为伴。二人谈及音律,竟发现见解惊人地契合,颇有相见恨晚之感。自此,谢羽每夜读书至深宵,总能听到白素心的琴声,他也时常前往池边,与她谈琴论曲,互引为知音。
时日一久,谢羽对白素心渐生情愫。白素心对他似乎也暗含情意,但每当谢羽欲要表白或稍有亲近之举,她便如受惊的小鹿般退避,哀婉地告诫:“公子,人鬼殊途,切莫自误。”
谢羽只当她是因为家世飘零而自卑,心中愈发怜爱,誓言绝不辜负。他见白素心衣衫单薄,便将自己的外衫披在她身上;见她形容憔悴,便省下饭钱买来糕点。白素心初时推拒,后来也便默默接受,眼中哀怨似乎淡了些,琴音中也偶尔透出一丝欢愉。
然而,与白素心交往日深,谢羽的身体却开始出现异样。他日渐消瘦,面色苍白,精神倦怠,白日读书也常感恍惚。请了郎中来瞧,也只说是思虑过度,开了些安神补气的药,却毫无起色。
这夜,琴声又起。谢羽强撑着来到池边,却见白素心抚琴的手指,在月光下竟显得有些……透明。他心中一惊,揉了揉眼睛,再看去时,却又恢复正常。
“素心,你……”谢羽欲言又止。
白素心停下抚琴,幽幽一叹:“公子,你近日气色甚差,可是因我之故?”
“不,与你无关,是我自己苦读所致。”谢羽连忙否认。
白素心凝视着他,眼中情绪复杂,有感动,有挣扎,更有一种深沉的悲哀。“公子,你待我至诚,我……我实不忍再欺瞒于你。我并非人类,乃是依附于此琴上的一缕琴魂。前朝之时,我因情殇自尽,魂魄不散,寄于这琴中。与你交往,虽得片刻欢愉,却需汲取你的阳气方能显形续存。再这般下去,你性命堪忧……”
谢羽闻言,如遭雷击,半晌说不出话来。恐惧与难以置信交织,但看着白素心那哀戚绝美的脸庞,想起数月来的知音之情,恐惧竟渐渐被怜惜与不舍压倒。
“我……我不怕!”谢羽咬牙道,“若能与你相伴,折损阳寿又如何?”
白素心凄然摇头:“公子痴了。人鬼之道,犹如阴阳,强求不得。我本已是不祥之物,岂能再累你殒命?今日坦言,便是诀别之时。望公子保重,忘了我这孤魂野鬼……”说罢,抱起古琴,身影便要消散于月色之中。
“不!素心!”谢羽心中大痛,上前欲拉她衣袖,却抓了个空。情急之下,他想起古书所载,脱口喊道:“可有他法?可有办法让你重入轮回,或……或常留人间?”
白素心身影一顿,回眸看他,眼中闪过一丝希冀,随即又被更大的痛苦淹没:“有……但此法太过凶险,需以至亲至爱之人的心头精血为引,辅以特殊仪式,或可为我重塑魂魄根基……但此举无异于杀人,我岂能……”
“至亲至爱?”谢羽一愣,他父母早亡,家中已无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