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枕魇(1 / 2)

说书老人将桌上那盏油灯的灯芯拨得更亮了些,火苗跳跃,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杂着陈茶、旧木和窗外飘来的湿土气息。“画皮蚀骨,贪的是容颜虚妄。今夜,老朽要说一件更诡谲的物事——一只枕头,一只能让美梦成真,却将魂灵困于永夜之眠的‘枕魇’。”

商人赵四郎,常年奔波于南北之间,贩货为生。这年深秋,他押着一批绸缎赶往邻省,途中遭遇暴雨,山洪冲毁了官道。人货虽侥幸无恙,却被迫困在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凉山谷。

天色渐暗,风雨未歇。赵四郎与伙计们寻了半晌,才在山腰背风处找到一个浅浅的洞穴,勉强可容几人躲避。洞内阴冷潮湿,弥漫着一股枯枝败叶腐烂的气味。众人又冷又饿,挤作一团,唉声叹气。

赵四郎心中焦虑货物受损,又忧心延误行程,辗转难眠。他借着洞口透进的微光,打量这处洞穴,见角落堆着些干草败絮,似有人曾在此歇脚。他伸手想去拢些干草垫背,却摸到干草下藏着一件硬物。

抽出来一看,竟是一只枕头。那枕头不大,似是粗布缝制,颜色灰扑扑的,毫不起眼,但入手却异常沉实,隐隐有一股说不出的凉意透过布面传来。枕面上用墨线歪歪扭扭绣着一个图案,像是个蜷缩的婴儿,又像是一团模糊的云雾,看不真切。

荒山野洞,出现此物,着实古怪。但赵四郎实在困倦不堪,加之地上潮湿冰冷,也顾不得许多,便将这枕头垫在脑后,和衣躺下。说也奇怪,脑袋一沾上这枕头,方才的焦躁烦闷竟一扫而空,一股深沉的困意袭来,他立刻沉沉睡去。

赵四郎做了一个梦。

一个无比真实、无比甜美的梦。

梦中,他不再是那个看人脸色行事的行脚商人。他成了富甲一方的赵员外,住的是雕梁画栋的深宅大院,穿的是绫罗绸缎,仆从如云。他早年失散、思念多年的妻儿竟都回到了身边,妻子温婉如初,儿子聪慧伶俐,承欢膝下。他不必再为生计奔波,每日里只是赏花饮酒,与家人共享天伦。那些现实中欺压过他的官吏,在梦中都对他点头哈腰,极尽奉承。

这梦境太过美好,每一个细节都栩栩如生,妻儿的笑语、美酒的醇香、锦缎的柔滑,都真切得不容置疑。赵四郎沉浸其中,乐不思蜀,早已将现实中的风雨、货物、伙计忘得一干二净。

他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被一阵剧烈的摇晃惊醒。

“东家!东家!快醒醒!天亮了,雨停了,路也通了!”伙计焦急的呼喊声将他从美梦中硬生生拉回。

赵四郎猛地坐起,茫然四顾。哪里有什么深宅大院、娇妻爱子?眼前依旧是阴暗潮湿的山洞,耳边是伙计催促的声音。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水浇头,让他浑身发冷。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脑后的枕头,那冰冷的触感提醒他,方才那极乐世界,竟只是一场幻梦。

重新上路后,赵四郎整天魂不守舍。现实的艰辛与梦境的奢华形成了惨烈的对比。他对生意再也提不起兴趣,对伙计的唠叨也充耳不闻,满脑子想的都是梦中那般锦衣玉食、家庭美满的景象。

当晚投宿客栈,他迫不及待地取出那只灰布枕头,小心翼翼地枕上。果然,一合眼,他便再次回到了“赵员外”的富贵人生里。这一次,梦境似乎更加绵长,细节更加丰富。

从此,赵四郎彻底沦陷。他白天行路如同梦游,敷衍了事,只盼着夜晚降临,能重回他的“枕中世界”。他甚至开始害怕醒来,每次被伙计叫醒,都如同经历一场酷刑。他开始变得脾气暴躁,也不愿与人交流,所有的心思都系在那只诡异的枕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