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踉跄一步,扶住窗棂,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几乎要嵌入坚硬的木料之中。
他猛地回头,目光穿透窗户,死死盯向赤月峡谷的方向,那里翻滚的阴云仿佛化作了恶魔狰狞的笑脸。
香石似乎被他的动静惊扰,在睡梦中不安地嘤咛了一声,翻了个身。
离歌的心,如同坠入了无底深渊。
晨光熹微,穿透日鸿门道馆窗棂上的薄纱,在厢房内投下柔和的光斑。香石已经醒来,正坐在床边梳理着微乱的长发。经过一夜安眠,她脸上的惊惧已褪去大半,恢复了往日的清丽,只是眼底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目光时不时飘向窗边静坐的离歌。
离歌背对着她,身形挺直如松,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窗外,赤月峡谷方向翻滚的阴云,如同压在他心头的巨石。昨夜那冰冷魔识的窥视与最后那句如同毒蛇缠绕的“抓住她”,如同跗骨之蛆,让他彻夜未眠,每一次看向香石安睡的容颜,都伴随着一阵心悸的恐惧。
不能再等了。他必须立刻行动。
“香石,”离歌转过身,声音刻意放得轻柔,试图驱散她眼中的不安,“我们该走了。”
香石立刻放下梳子,快步走到他面前,仰起脸,清澈的眸子里满是关切:“歌,你……还好吗?昨晚你……”
“我没事。”离歌打断她,伸手轻轻抚过她柔软的发丝,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安抚,“只是有些累。西风域的事……很复杂,我需要尽快去找我父亲玄霄子,只有他才能处理。”他避开了所有关于赤月峡谷深处的真相,只将理由推给了西风域的灵魂。
香石看着他依旧紧绷的眉心和眼底深藏的疲惫,心中疑虑更深,但看到他提及父亲玄霄子时眼中那丝不自觉的依赖,又稍稍安心。她乖巧地点点头:“嗯,我明白。那……你送我回去?”
离歌摇摇头,从怀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枚非金非玉、温润如玉的符箓。符箓材质奇特,触手生温,上面用极其玄奥的笔触勾勒着复杂的空间纹路,隐隐散发出与玄霄子同源的、浩瀚平和的气息——这正是忘仙岛特制的传送符,由玄霄子亲手炼制,蕴含着父亲的力量。
“用这个。”离歌将符箓塞进香石手中,又拿起她一直挂在颈间的恶魔铃铛,“铃铛,留给我。它太危险,下次不要再用。”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
香石握着那枚温润的传送符,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属于离歌“家”的气息,心头微暖。她顺从地将恶魔铃铛交给离歌,随即想到即将到来的离别,眼中又浮起浓浓的不舍。还有十天……就是四月初二了……
离歌看懂了她的眼神。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忧虑与那如芒在背的魔识威胁,伸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这一次的拥抱,不再有昨夜的狂暴与恐惧,却充满了深沉的不舍与一种近乎诀别的珍重。
他低下头,吻上她的唇。
这个吻,温柔而绵长,带着无尽的眷恋与无声的承诺。离歌试图将自己所有的爱意、担忧和不舍都倾注其中,仿佛要将这短暂的温存刻入骨髓,以抵御前方未知的风暴。
香石融化在这份温柔里,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急切而热烈地回应着。
一吻终了,两人气息交融,额头相抵。
“答应我,”离歌的声音低沉而郑重,凝视着香石水润的眼眸,“回封魔谷石城,哪里都不要去。我会……每时每刻给你传讯。”
他特意加重了“每时每刻”四个字,既是安抚,也是对自己的一种鞭策——他必须确保她的安全,哪怕只是通过骨笛的声音。
“嗯!”香石用力点头,眼中含着泪花,却努力扬起一个笑容,“我等你!还有……十……”
“我知道。”离歌用手指轻轻按住了她的唇,阻止她说出那个日期,仿佛那是个太过美好、此刻却让他心头刺痛的梦。他再次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要将她的模样烙印在灵魂深处,然后果断地松开了手。
“走!”
香石不再犹豫,紧紧握住恶魔铃铛,轻轻摇动。温和的空间波动瞬间包裹住她,光芒一闪,身影便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缕淡淡的、属于少女的馨香。
离歌沉默片刻,猛地转身,眼神中的温柔瞬间被冰冷的决绝取代。他也取出一枚金光材质的传送符,毫不犹豫地将其激发!
更加凝实、更加磅礴的空间之力笼罩全身。眼前景物瞬间扭曲、拉长,日鸿门道馆的庄严殿宇、赤月峡谷边缘的扭曲丛林……
一切都在飞速后退、模糊。强烈的空间撕扯感传来,但对于早已习惯的离歌来说,如同穿过一道熟悉的水帘。
光芒散尽,脚踏实地。
咸腥、湿润、带着充沛灵气的海风扑面而来,瞬间涤荡了赤月峡谷残留的污秽气息。
耳边是阵阵舒缓的海浪声,如同母亲温柔的摇篮曲。眼前,是熟悉的、如同世外仙境的忘仙岛。
忘仙岛碧海蓝天,金沙铺岸。高大的椰树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
远处,几座掩映在葱茏古木与缭绕云雾间的古朴建筑若隐若现,飞檐斗拱,带着岁月的沉淀与道法的自然。
这里没有喧嚣,没有杀戮,只有永恒的宁静与祥和——这是玄霄子一手打造的庇护所,离歌真正的家。
紧绷的心神在这一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离歌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家味道的空气,快步朝着岛屿深处、父亲玄霄子常驻的“观潮阁”走去。
观潮阁临海而建,视野开阔。
阁内陈设简朴,只有一张蒲团,一张矮几,几卷天尊秘法道经。
一位身着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面容清矍、气质飘然若仙的中年道人,正盘膝坐于蒲团之上,闭目调息。正是自己的父亲玄霄子。
听到脚步声,玄霄子缓缓睁开双眼。那双眼睛温润平和,如同蕴藏星海,带着洞察世事的睿智与对离歌独有的慈爱。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推门而入的儿子身上时,那平和的眼神骤然一凝!
“歌儿?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出了什么事嘛?”玄霄子站起身,眉头微蹙,快步走到离歌面前,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瞬间穿透了离歌表面的疲惫,直抵其灵魂深处!他的脸色在瞬间变得凝重无比!
“你身上……”玄霄子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肃然,甚至有一丝惊怒,“……何时沾染了如此阴毒污秽的魔识烙印?!”
离歌心中猛地一沉!
果然!父亲发现了!
那赤月恶魔的魔识,果然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
面对父亲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和语气中毫不掩饰的关切与惊怒,离歌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崩塌。
连日来积压的恐惧、迷茫、痛苦、挣扎……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他不再有任何隐瞒。
从追踪红秀进入赤月峡谷,到遭遇月魔蜘蛛的诡异退避;从眼睁睁看着红秀被猩红屏障吞噬,到被封印弹开;从赤月恶魔亲自为他开启门户,到祭坛之上那颠覆认知的血脉真相;从母亲秦古彤魂飞魄散前的守护,到那口孤寂的青铜棺;从西风域灵魂的封印瓶,到怀中那本沉重的《彻地钉》……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