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仿佛被无数冰冷的、粘稠的蛛丝层层包裹，又像是被投入了永不停歇的漩涡，在极致的混乱与撕扯中向下坠落。耳边是万鬼齐喑般的尖啸和某种庞大之物碾过骨骼的沉闷声响，交替冲击着神识。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骤然一松，双脚猛地踏上了坚实却冰冷刺骨的地面。
我踉跄几步，勉强站稳，胸膛中心灯那缕暗金火焰急促跳动，自发驱散着周遭试图侵蚀过来的阴寒死气。抬眼望去，饶是已有心理准备，心中仍是一凛。
这里没有天空，头顶是一片无边无际、缓缓旋转的暗红色混沌，如同凝固的血液，又似某种活物的内脏腔壁，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和沉重的怨念。脚下是一条宽阔得望不到对岸的黑色河流，河水粘稠如墨，无声无息地流淌，河面上漂浮着点点幽绿色的磷火，偶尔有扭曲的、哀嚎的透明面孔从水下一闪而过，带来刺骨的寒意。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腐朽味和一种奇异的、类似檀香却又混合了铁锈的古怪气味。
这就是真正的九幽地府？与轮回回廊中模拟的幽冥景象相比，这里的气息更加原始、混乱、充满了一种亘古不变的死寂与压抑。
“咳咳……呸！这什么鬼地方？空气都带着一股子霉烂棺材板的味道！”凌清霜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明显的嫌弃和警惕。她手持青霜剑，剑身凝结出一层薄薄的冰霜，将试图靠近的几缕黑气冻结、震碎。
我连忙看向身旁。凌清霜无恙，玄女也已苏醒，虽然脸色依旧苍白，魂体却比之前凝实了许多，她静静站立，月华神光在体表形成一层微不可查的屏障，将地府的死气隔绝在外。而我最关心的，是背上的小柒。
“小柒，你怎么样？”我小心地将她放下。少女双眼紧闭，呼吸微弱，但胸口那点七彩光芒却稳定地闪烁着，仿佛与这地府环境产生了某种微弱的共鸣。她之前开启界门时消耗过大，此刻仍未完全恢复。
“我……我没事……”小柒艰难地睁开眼，环顾四周，眼中非但没有恐惧，反而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茫然，有悲伤，还有一丝……近乎本能的熟悉感？“这里……我好像……来过……”她喃喃低语。
“你来过？”凌清霜挑眉，“小丫头，你确定？这地方看着可不像是招待活人的客栈。”
小柒茫然地摇摇头：“记不清了……只是感觉……很熟悉……尤其是那条河……”她指向远处那条黑色大河。
我们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河岸边，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的半透明亡魂，正排成一条条蜿蜒到视线尽头的长队，麻木地向前移动。亡魂队伍旁边，每隔一段距离，就有身着残破铠甲、眼神空洞的鬼卒手持缠绕着黑气的锁链维持秩序，动作粗暴，不时将掉队或试图反抗的亡魂抽打得魂体黯淡。
而在所有队伍的最前方，河流之上，横跨着一座古朴残破的石桥。桥身布满裂纹，笼罩在浓郁的、化不开的灰色雾气中，只能隐约看到桥头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石碑，碑上似乎刻着字。桥的另一端，则完全隐没在雾气里，看不真切。
“那是……奈何桥？”玄女凝神感应，语气凝重，“桥上弥漫着遗忘与轮回的气息。过了那座桥，饮下孟婆汤，前尘尽忘，便再入轮回了。”
奈何桥！传说中的投胎必经之路！我们竟然直接来到了地府的核心区域之一？
“看那边！”凌清霜突然压低声音，指向奈何桥头一侧。只见那里搭着一个简陋的茅草棚子，棚子前摆着一口不断冒着热气的大锅，锅旁坐着一位身形佝偻、披着灰色斗篷的老妪，正慢悠悠地用一把巨大的木勺，从锅里舀出浑浊的汤水，递给排队上桥的亡魂。每个亡魂喝下汤水后，眼中的神采便会瞬间黯淡，变得更加麻木，然后浑浑噩噩地走上桥去。
“孟婆？”我心中一动。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地府的关键人物之一。
然而，仔细观察下，我却发现了一丝不对劲。那位“孟婆”的动作看似缓慢，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僵硬感，仿佛提线木偶。她递汤的手势千篇一律，甚至连舀汤的深度和角度都分毫不差。而且，以我的心灯感知，竟察觉不到她身上有任何生命或魂体应有的“生机”或“情绪”波动，只有一片空洞的死寂。
“不对，”玄女也看出了异常，低声道，“她身上没有‘灵’的存在，更像是一具……被设定好程序的傀儡。”
傀儡孟婆？这地府难道也“自动化”升级了？
“管她是真是假，过去问问路！”凌清霜是个行动派，说着就要往前走。
“且慢！”我连忙拉住她，“地府法则森严，我们身份特殊，贸然接触孟婆，恐生变故。先观察一下。”
我们借助河岸边嶙峋的怪石和弥漫的阴气隐藏身形，仔细观察奈何桥周围的动静。亡魂队伍漫长而沉默，只有鬼卒的呵斥声和锁链拖动声偶尔打破死寂。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诡异。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亡魂队伍中，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魂体突然挣脱了麻木，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强烈的不甘与执念，他回头望向来的方向，发出无声的嘶吼（地府中亡魂似乎无法发出声音），魂体剧烈波动，竟隐隐有挣脱队伍的趋势！
“放肆！”一名鬼卒厉喝（意念传音），手中黑色打魂鞭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狠狠抽向书生亡魂！
眼看鞭子就要落下，那书生亡魂身上突然爆开一团微弱的白光，竟暂时抵住了打魂鞭的煞气！他趁机转身，向着与我们藏身之处相反的方向，发疯般逃去！
“有执念未消的厉魂！抓住他！”鬼卒咆哮，另外几名鬼卒立刻手持锁链追了上去。奈何桥头一阵骚动，但那位“孟婆”却依旧机械地舀汤、递汤，对身边的混乱视若无睹，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好机会！”凌清霜眼睛一亮，“趁乱摸过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关于出路或者这地府异常的线索！”
我点点头，这确实是个机会。我们三人（加上我背着的小柒）小心翼翼地沿着河岸，借助地形和阴气的掩护，向着奈何桥头相反的方向——那个书生亡魂逃跑的方向潜行。直觉告诉我，这个“异常”的亡魂，或许能引出一些关键信息。
地府的地面是冰冷的、仿佛由无数细小骨粒凝结而成的黑色砂石，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轻响。四周弥漫的灰色雾气具有隔绝感知的作用，即使以我的心灯之力，也只能探查到周围不足百丈的范围。雾气中，偶尔能看到残破的古代建筑废墟，或是漂浮在半空、闪烁着诡异符文的巨大锁链，一切都显得光怪陆离，危机四伏。
我们追踪着那书生亡魂残留的微弱波动和鬼卒追赶的动静，前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的雾气突然变得稀薄，露出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区域。那里竟然生长着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妖艳无比的赤红色花朵！花朵无叶，只有光秃秃的花茎顶着那如同火焰般燃烧的花瓣，散发出浓郁到极致的惑魂甜香，与地府的死寂格格不入。
“彼岸花海？”玄女认出了这种花，“传说此花盛开于黄泉路旁，是接引亡魂、迷惑心志之物。花香能唤起生前最深刻的记忆，也能让亡魂沉溺幻境，忘却归路。”
就在这片花海的边缘，我们看到了那个书生亡魂。他已被五六名鬼卒团团围住，打魂鞭和锁链交织成网，将他死死困在原地。他身上的白光已经黯淡，魂体剧烈颤抖，却依旧倔强地抵抗着，目光死死盯着花海深处，口中无声地重复着一个口型，看那唇形，似乎是一个女子的名字。
鬼卒们显然失去了耐心，为首的一名鬼卒头盔下两点幽火大盛，举起一柄燃烧着黑色火焰的鬼头刀，就要将那书生亡魂当场劈散！
“住手！”
一声清冷的娇叱突然响起！并非我们三人发出，而是来自花海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