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的时候,冬雪终于把数学卷子最后的两道应用题都做对了,还跟小军讲了解题思路。
小军看着卷子上正确的答案,和两个鲜红的对号,又看了看冬雪亮晶晶的眼睛,突然就笑了,摸了摸她的头:“真棒,冬雪,你看,你能学会的。”
冬雪也笑了,露出了两颗小虎牙:“老姨,以后我肯定好好学,不惹你生气了。”
张义芝在里屋听见这话,掀开帘子看了一眼,看见娘俩都笑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这灯下的补课时光,苦是苦,可总有这么点甜,撑着人往前走。
冬雪的期末考试成绩还好,俊英奖励给她和冬冬两副艳粉色的绫子,扎在冬雪长长的麻花辫子上,光鲜艳亮。
寒假之前的最后一场铃声响起时,冬雪攥着铅笔的手心沁出了薄汗。
窗外的雪粒子敲打着玻璃,像无数细碎的小鼓点,把腊月的寒气往教室里送。
她把期末考试卷子叠得整整齐齐,塞进书包。书包带子上还挂着去年妈妈给她缝的小老虎挂饰,耳朵已经磨得有些发白。
“冬雪,寒假要不要去我家堆雪人?”后座的何平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
冬雪摇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书包上的线头:“我老姨给我定了学习计划,可能没时间。”
何平“哦”了一声,失望地转了回去。
冬雪望着窗外渐渐密起来的雪,心里也像被雪盖着似的,闷闷的。
回到家时,小军正坐在炕桌的台灯下写东西。暖黄的灯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桌上摊着一本格子本,笔尖在纸上划动的声音沙沙响。
“回来了?”小军抬头,把本子推到她面前,“这是给你制定的寒假计划,从明天开始执行。”
冬雪凑过去一看,本子上的字写得工工整整,连时间都精确到了分钟:早上7:00准时起床,7:00-7:30洗漱加晨读(语文课文两篇),7:30-8:00吃早饭,8:00-10:00做数学寒假作业(每天20道计算题+1篇应用题),10:00-10:15休息(只能喝水,不能看漫画),10:15-12:00练英语听力+背单词(每天10个新单词,晚上听写),12:00-13:00午休,13:00-15:00写语文作文(每周两篇,题材由我定),15:00-15:15休息,15:15-17:00做物理练习题……直到晚上20:30睡觉,每一项都标得清清楚楚,连休息时间都卡得死死的。
“老姨,能不能留一点时间玩儿啊?”冬雪小声问,手指捏着衣角。
小军皱了皱眉:“下学期就要升二年级了,笨鸟先飞,哪有时间想那些没用的?等你成绩名列前茅了,想咋玩儿都行。”
她把学习计划折好,放进冬雪的文具盒里,“明天我会盯着你,别想着偷懒。”
冬雪点点头,她把计划铺在炕桌上,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时间节点,突然觉得寒假像一块被冻住的冰块,硬邦邦的,没一点暖意。
日子就像桌上的日历,一页页被撕得飞快。
腊月的雪下了一场又一场,院子里的积雪堆得快到膝盖。冬雪每天踩着雪去院子外面倒垃圾时,都能看到邻居家的孩子在雪地里追着跑,笑声裹着雪花飘过来,落在她的耳朵上,又很快化了。
自从去年春节过后,家里的气氛就一直不太对。冬雪记得很清楚,去年大年初一,妈妈俊英带着她和冬冬、小雷去奶奶夏张氏家拜年,刚进门没一会儿,大爷家的二姐雪艳就和妈妈吵了起来。
起因就是二姐不叫她去老史家的那件事,冬雪觉得自己好像是个罪人,引起了两家人的战争。可她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有什么错。
她就是跟着舅妈慧琴去老史家串了个门子。
二姐骂她分不清好赖,胳膊肘往外拐,说她不该去老史家。妈妈却说她没有错,她跟着家里的大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可是她到底是对还是错呢,她想不清楚。
后来雪艳和大爷家的几个姐姐一起,在院门口截住他们,还送来一封“绝交书”,上面写着“以后再登门就打”,那几个字像钉子一样,钉在妈妈心里,也钉在这个家里。
从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开始,德昇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每天下班回家,他总是先站在门口听一会儿屋里的动静,确定俊英没生气,才敢换鞋进门。
进门就赶紧做好饭菜,又收拾好厨房,只等俊英下班回来,进门就能吃上热乎的饭菜。
吃饭的时候,他要么低头扒饭,要么就给冬冬和冬雪夹菜,绝不说话,还勒令俩孩子,吃饭不许说话。
饭桌上,冬冬不小心说漏了嘴,问“过年能去奶奶家放鞭炮吗”,俊英手里的筷子“啪”地落在桌上,冬冬吓得赶紧低下头,再也不敢说话了。
冬冬比冬雪小两岁,性子更活泼些,但这段时间也变得小心翼翼。
她偷偷把藏在枕头下的小鞭儿拿出来,想跟冬雪一起看,那是她从姥家山墙边一直到胡同口捡的,放哑的小鞭儿,点着火儿,还能响一下。
刚打开盒子,就听到妈妈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冬冬赶紧塞回枕头下,假装在看小人书。
冬雪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心里也跟着揪紧。她其实也想去奶奶家,记得小时候奶奶总给她塞糖,还会给她做虎头鞋,只是现在,那些都成了不敢提的往事。
俊英和德昇舍不得钱送三个孩子去商店的托儿所,家里的孩子一直都是姥姥张义芝在帮忙带。
张义芝住在夏三爷家的隔壁,每天早上俊英和德昇骑着自行车,都会过来,把孩子交给姥姥再去上班。
小雷才三岁,正是黏人的时候,每天都要姥姥抱着,张义芝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嘴里“姥姥姥姥”地叫着。
俊英总在德昇面前说:“你看看,还是我妈疼孩子,有些人当奶奶的,孩子出生到现在,连件棉袄都没给做过,还好意思说想孩子?”
每次说到这话,德昇都只能低着头,小声说“我娘也有她的难处”,话没说完,就被俊英打断:“她有什么难处?难不成比我带三个孩子还难?这仨孩子可都姓夏,没有一个是姓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