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都别呆了,现在就搬!”德昇瓮声瓮气地说,他的倔脾气上来了,谁也拦不住,“这房子咱不退也不住了,跟她耗不起!”
“别别别,”张义芝连忙拉他,“你俩刚搬新家,还没过几天消停日子,我这一去,多挤啊……再说,你们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哪能因为我耽误事……”
“妈,您说啥呢!”俊英打断她,“一家人,挤点就挤点,热闹!再说,冬冬需要您照顾,小雪也离不开您,您要是不在,我上班都不踏实。”
张义芝看了看德昇,又看了看俊英,眼里满是感激,还有点惭愧:“那……那给你们添麻烦了……”
“啥麻烦,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德昇拍了拍胸脯,“既然决定了,就别等了,晚上黑天了再搬,人先过去,别让人知道咱搬哪儿去,省得吴玉华再来闹。”
俊英点点头:“白天人多眼杂,晚上再搬东西,省的吴玉华摸着道儿!小军那边我写信给她去说,让她探家直接来家属楼。”
张义芝叹了口气:“这哪是搬家,这是躲祸呢……”话虽这么说,还是点了头。
当天晚上,天刚擦黑,张义芝就和月英收拾东西。
月英收拾好了蓝布袋子,里面装着小军的课本和几件衣服。
张义芝把行李绑在自行车后座上,怕掉下来,用绳子捆了一圈又一圈。
德昇和月英各骑一辆自行车,载着一家三口的全部家当,慢慢往家属楼走。
冬雪坐在德昇的车大梁上,小声问:“爸爸,以后咱们再也不用怕老虎妈子了吧?”
德昇说:“不怕了,以后咱们一家人住在一起,没人敢来欺负咱们。”
走进小楼,张义芝站在门口,有点局促,小声说:“这……这屋子不大,我和月英住这儿,会不会太挤了?”
德昇看了看俊英,俊英笑着走过去,接过张义芝手里的包裹:“妈,挤点怕啥,一家人在一起,比啥都强。”
就这样,五十平米的小楼里,挤了七口人。
外间摆着张双人木板床,是德昇和俊英的;里屋搭了一铺炕,张义芝带着冬雪、冬冬和小军睡在炕上,炕不大,四个人挤在一起,翻身都得小心翼翼的;旁边放了张单人床,是月英的。床头并排摞着两只樟木箱子,上面摆着小箱子和书立。
日子虽然紧巴,却过得热热闹闹的,比以前更有滋味了。
每天早上,天还没亮,张义芝就起来了。
厨房里的柴火“噼啪”响,她先把炉子生着,火苗舔着锅底,把水壶坐上去,然后淘米熬高粱米粥,还放了块红薯,熬得软软糯糯的。
她一边看着锅,一边给冬冬换尿布,嘴里哼着老辈子的儿歌:“月儿明,风儿静,树叶儿遮窗棂啊……”
冬冬听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小手抓着她的衣角,咯咯地笑。
粥熬好了,她又在锅里烙玉米饼,金黄的饼子冒着热气,抹上点豆瓣酱,是冬雪最爱吃的。
然后她叫醒俊英和德昇,帮着给冬冬穿衣服,给冬雪梳小辫。冬雪的头发很长,一直留着没剪。俊英给她扎了两个麻花辫,还在辫梢系了两个小红绒球。
一家人围着小桌子吃早饭,冬雪吃得满脸都是粥,张义芝用手帕给她擦脸。
德昇也帮着端碗,不小心洒了点粥,赶紧用抹布擦干净。
月英喝着粥,说:“妈,您熬的粥比食堂的香多了!”
张义芝笑得眼睛都眯了:“香就多喝点,不够锅里还有。”
中午,月英在厂里的食堂吃,德昇在建委食堂吃,俊英利用午休时间回来给冬冬喂奶。
张义芝就把早上剩下的粥熬得稠稠的,给冬雪做午饭。
冬雪自己拿着小勺子,吃得慢悠悠的;俊英吃完了,就帮着收拾桌子,把碗拿到厨房洗干净,张义芝在旁边看着,心里暖暖的。
晚上最热闹。吃完饭,德昇就把并排摆在一起的樟木箱子当成桌子。
他把赵指导员给的小木箱子和书立摆在上面,里面装着他的书和笔记本,捧着本书,借着台灯的光看。
台灯是马灯改造的,灯罩上蒙了层白纸,灯光昏黄,却很温暖,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落在墙上。
冬雪总爱凑过来,趴在他的腿上,小手指着书里的插图问:“爸爸,这是枪吗?是不是你在部队里用的那种?”
德昇就放下书,耐心地给她讲部队的事:“是啊,这是步枪,爸爸以前训练的时候,每天都要扛着它跑五公里,肩上都磨出茧子了。”他又想起,赵指导员教他打靶,“有次我打了五十环,指导员给我发了个小奖状,比你的小红花还厉害!”
他讲得绘声绘色,手还比划着打靶的姿势,冬雪听得眼睛都亮了,小嘴张着,时不时“哇”一声,小手抓着他的衣角,咿咿呀呀地叫。
俊英抱着冬冬,坐在旁边听着,冬冬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小脑袋靠在她的怀里,嘴角还带着笑,口水沾湿了她的衣襟。
张义芝坐在炕边,手里拿着针线,给冬冬缝小棉袄,棉花是新弹的,软软的,她缝得格外仔细,怕扎着孩子;
月英坐在单人床边,手里织着毛衣,是给冬雪织的,粉颜色的线,针脚又匀又密。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银晃晃的,落在樟木箱上,落在书立上,落在一家人的笑脸上。
屋里的高粱米粥香、松木料的清香,还有孩子们的笑声、张义芝的儿歌、德昇讲部队的声音,混在一起,成了最踏实、最温暖的味道。
俊英看着满屋子的人,心里软软的,暖暖的。
她知道,日子或许不富裕,或许挤,或许以后还会有吴玉华这样的麻烦,可那又怎么样呢?
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再难的日子,也能熬出暖来,像寒冬里的梅花,越是冷,开得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