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春信
(一)
雪化的时候,英子在“李明远之麦”的木牌旁,发现了几株冒头的绿芽。不是麦种发的——那些种子还埋在更深的土里,是野荠菜,贴着地皮钻出来,嫩得能掐出水。
她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叶片上的露珠,凉丝丝的,像李明远以前给她带的山泉水。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是村里的娃在解冻的河里摸鱼,吵吵嚷嚷的,把寂静了一冬的村子闹得活泛起来。
“英子姐!”二柱举着条巴掌大的鱼跑过来,冻得通红的手里还攥着半袋野果,“俺们在河里摸着的,你看这鱼,煎着吃可香!”
英子接过鱼,用围裙擦了擦他冻得发紫的耳朵:“下次别往深水区去,冰刚化,底下凉。”二柱嘿嘿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像极了以前的李明远,总爱跟在她身后,举着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野兔子、红浆果、或者是块磨得光滑的石头。
(二)
开春后,游击队又来过人,送了些子弹和药,说是“明远兄弟托俺们带的”。英子知道是托词,却还是认真地收了,把子弹分给壮丁们,药留给了马大山的娘——老人家冬天受了寒,总咳嗽。
夜里,她还是会去溶洞待着,松井的日记早就翻烂了,她就摸那半块玉佩。梅花纹被摩挲得发亮,缺口处的麦叶早就枯了,她小心地夹在日记里,成了片干黄的标本。
这天夜里,溶洞外突然传来响动,不是风声,是脚步声,很轻,像怕惊着什么。英子握紧了火镰,却听见熟悉的口哨声——是李明远以前吹的调子,不成调,却透着股机灵劲儿,他说这是“找你呢”的信号。
她猛地站起来,撞翻了身边的陶罐,水洒了一地,在火光照下亮晶晶的,像碎了的星星。
“英子?”
声音有点哑,带着点不确定,从洞口飘进来,裹着外面的花香——是山桃花开了,漫山遍野的,甜丝丝的。
英子没动,手里的火镰“当啷”掉在地上。洞口的人影晃了晃,慢慢走进来,背着个破布包,衣服上全是补丁,脸上还有道新疤,从眉骨划到颧骨,却挡不住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我回来了。”李明远笑了,露出颗小虎牙,跟二柱一个模样,“军火库炸得挺干净,就是我被气浪掀飞了,挂在树上晕了三天,差点被狼叼走。”
他说着,从布包里掏出个东西,是个歪歪扭扭的麦秸编的小人,穿着用红布缝的小褂子,辫子上还系着根红绳——像极了英子。
“在树上醒过来,就想着给你编个这,”李明远挠挠头,耳根有点红,“编得不好,麦秸太脆,总断。”
英子看着他,突然笑了,眼泪却比笑声先一步掉下来,砸在麦秸小人的红绳上,晕开一小片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