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峡的迷雾比想象中更浓,如凝滞的牛乳漫过江面,将百余丈宽的水道缩成一线混沌。船尾木桨搅碎水面的声响被雾气吞噬,唯余两岸峭壁的轮廓在白雾中沉浮,如蛰伏千年的巨兽脊背。巴清立在船头,玄色披风被江风扯得猎猎作响,领口银线绣成的玄鸟纹在雾色中忽明忽暗。左臂内侧的巫纹正灼热如焚——那道自及笄时便伴随她的赤红纹路,自咸阳出发那日起便与巫峡方向产生莫名牵引,此刻越靠近龙脉节点,痛感越剧烈,仿佛有无形的冰刃正顺着血脉游走切割。
“巴主,前方三里便是龙脊滩。”撑篙的墨家弟子墨离突然压低声音,竹篙抵在江底暗礁上的力道陡然加重,“这滩头是巫峡龙脉的‘咽脉’,郦道元在《水经注》里写过,此处‘崩崖所陨,致怒湍流’,正是龙脉灵气最盛也最脆的地方。”他朝雾气最浓处努了努嘴,隐约可见十数杆黑色旗帜插在暗红色礁石上,旗面绣着扭曲的蛇形咒纹,与半月前从李斯书房搜出的符牌同源。
巴清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汞毒瓷瓶的冰裂纹,指腹突然触到《鼎嗣录》的青铜书页。这本传自殷商的古籍不知藏着多少秘密,此刻扉页上的甲骨文正微微发烫,“巫峡龙脉,系禹铸九鼎所镇,断则川蜀震动,天下离心”的字迹在雾中若隐若现。她闭了闭眼,耳畔仿佛响起咸阳诏狱的铁镣声——李斯虽被囚半月,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藏着的阴鸷,却如芒在背。斩断她与龙脉的关联,既能废她秘术,又能嫁祸“妖女乱脉”,借始皇之手除了她这个眼中钉,好算盘打得真响。
“楚巫的气息越来越重了。”墨离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他从怀中摸出一枚青铜罗盘,指针正疯狂打转,铜壳上刻着的二十八宿纹泛起黑气,“是‘咒脉师’的手笔,这种巫者能以活人精血养咒,最擅割裂龙脉与守护者的羁绊。”
话音未落,江风突然转向,裹挟着一股腐朽的腥气扑面而来。巴清猛地睁眼,左臂巫纹的灼痛骤然加剧,赤红纹路竟开始褪成浅粉。
【一、龙脊滩伏,楚巫诡咒】
乌篷船刚触到滩头暗礁,原本凝滞的雾气突然翻涌起来,如煮沸的开水般腾起丈高白浪。龙脊滩的礁石果然名不虚传,暗红色岩面如凝固的血浆,踩上去黏腻湿滑,缝隙里还嵌着古船残骸的碎木。滩头最高的那块礁石上,立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腰间佩剑的铜柄刻满楚巫咒纹,正是李斯的亲信李竭。他身后三百死士列成方阵,手中弩箭的箭镞泛着乌光,显然淬了剧毒。
“巴清,你倒比相国预料的还早。”李竭的笑声刺破雾幕,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他抬脚踢开脚边的墨家探子尸体,尸身胸口插着的弩箭正渗出黑血,“以为凭几个墨家子弟就能探得消息?这龙脊滩,早成了你的埋骨地。”
巴清没理会他的挑衅,目光落在死士队列后的身影上。那人身着五彩巫袍,袍角绣着九只衔蛇的玄鸟,脸上涂着朱砂与石青混合的油彩,勾勒出诡异的兽面纹路。他手中桃木剑缠着九根麻绳,每根绳端都系着枚婴儿头骨风铃,走动时发出“叮铃”脆响,听得人后颈发麻。
“殷商余孽,擅窥龙脉,当诛!”楚巫的声音尖锐如枭,桃木剑直指巴清,剑身上的头骨风铃突然齐齐转向,空洞的眼窝对准她的方向。“此乃‘断脉咒’,采巴人孟涂神坛下的阴土炼制七七四十九日,受咒者血脉枯绝,巫术尽失,最终化为飞灰!”
巴清只觉左臂巫纹像是被烙铁狠狠烫过,赤红纹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色,体内的秘术力量如退潮般流失。她强撑着抬手,袖中三枚汞毒瓷瓶同时碎裂,银白汞液化作三道利刃射向楚巫。这汞液是她以丹砂炼制的本命毒物,寻常巫术根本无法抵挡。
可楚巫竟不躲闪,猛地跺脚,滩头礁石突然裂开缝隙,涌出的黑气缠住汞液利刃。他挥动桃木剑,头骨风铃发出急促声响,那些银白利刃竟在半空凝固,坠落在礁石上化作黑色粉末。“雕虫小技!”楚巫狂笑着踏罡步斗,“起!”
地面突然剧烈震动,暗红色礁石裂开无数细缝,数不清的黑色蛊虫从缝中爬出,每只都只有米粒大小,身上泛着幽蓝光泽。“是噬脉蛊!”墨离惊呼出声,立刻扯开背上的机关匣,“这虫子专食血脉灵气,被叮咬一口就会咒术缠身!”
“墨家机关,起!”随着墨离一声令下,二十名墨家弟子同时展开连弩车。这种改良过的机关弩能一次射出十二支带火弩箭,箭杆裹着浸了硫磺的麻布,点燃后如火龙般扑向蛊虫群。火焰落在蛊虫身上,发出“滋滋”声响,升腾起的黑烟带着刺鼻的腥气。
但蛊虫多得惊人,烧掉一批又有新的从礁石缝中爬出。巴清臂上的巫纹已褪成淡粉色,她能清晰感觉到,自己与地下龙脉的联系正被蛊虫蚕食,就像有无数细针在扎刺心脏。一名墨家弟子不慎被蛊虫爬上手背,瞬间发出惨叫,手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黑肿胀,整个人抽搐着倒地。
“巴主,咒术源头在那面黑旗!”墨离的声音带着急色,他用连弩逼退蛊虫,指向李竭身后的旗帜,“旗顶嵌着九鼎残片,正是咒术的媒介!”
巴清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那面最高的黑旗顶端,嵌着块巴掌大的青铜残片,残片上刻着的楚巫咒纹正泛着绿光,与礁石缝中渗出的黑气相连。她瞬间明白李斯的全盘计划:用九鼎残片镇住龙脉灵气,再借楚巫咒术割裂她的血脉羁绊,最后嫁祸她破坏龙脉——这样一来,始皇必定震怒,她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二、血脉共鸣,龙脉显形】
“想用残片镇脉?未免太小看殷商血脉了!”巴清厉喝一声,猛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左臂巫纹上。淡粉色的纹路突然爆发出赤红光芒,如岩浆般顺着血脉蔓延至全身。她抬手将血珠弹向空中,血珠与巫纹红光相融,化作道赤柱直冲云霄,竟将漫天雾气冲开个窟窿。
阳光穿透云层洒在龙脊滩上,暗红色礁石突然泛出金光,滩头的积水倒映出细碎的光点,竟如满地碎金。地下传来沉闷的轰鸣,像是有巨兽正在苏醒。
“不好!她在唤脉!”楚巫的脸色瞬间惨白,桃木剑疯狂挥动,头骨风铃发出刺耳声响,“快启动锁脉阵!”
李竭早有准备,立刻挥剑下令:“结阵!”三百死士同时将弩箭插在地上,箭尾的黑色符牌腾起黑气,在空中交织成道巨大的光幕,如乌云般罩向巴清。楚巫则围着黑旗跳起诡异的巫舞,口中念念有词,唱的是楚国祭祀的古歌,歌词晦涩难懂,却带着刺骨的阴寒。
巴清浑然不觉头顶的光幕,她闭上眼,将全部心神沉入血脉。记忆突然翻涌——幼时祖父抱着她站在殷商太庙,指着青铜鼎上的纹路说:“我们是九鼎守护者,血脉与龙脉同根同源。”那时她不懂,此刻却清晰感觉到,地下的龙脉正在回应她的召唤,如沉睡千年的亲人正在苏醒。
“轰!”龙脊滩中央的礁石突然炸开,金色气流从裂缝中喷涌而出,在空中凝成巨大的龙形虚影。那龙影长达数十丈,鳞片如鎏金铸就,龙须上挂着晶莹的水珠,一双龙眼如寒星般盯着巴清,带着古老而威严的气息。
“龙脉显形了!”墨家弟子们惊呼出声,有人忍不住跪倒在地,眼中满是敬畏。这是只存在于古籍中的景象,传说大禹治水时,曾有龙脉显形相助,此后千年再未有人见过如此盛景。
龙形虚影缓缓低头,鼻尖蹭了蹭巴清的额头。一股磅礴的力量顺着额头涌入她的体内,左臂巫纹的灼痛瞬间消失,淡粉色纹路重新变得赤红,还泛着金红交织的光泽。巴清抬手,龙影也跟着抬起龙爪,朝着头顶的黑色光幕拍去。
“咔嚓!”光幕在龙爪撞击下如玻璃般碎裂,黑色符牌化作粉末随风飘散。李竭和楚巫被冲击波震得连连后退,撞在礁石上喷出鲜血。“不可能!”楚巫尖叫着,脸上的油彩因惊恐扭曲,“断脉咒明明已经侵入她的血脉,怎么还能唤脉?”
“因为我的血脉,本就与龙脉同出一源。”巴清的声音带着龙脉的威严,响彻整个龙脊滩,“你这咒术,只能伤凡夫俗子,伤不了殷商后裔!”
她抬手指向黑旗,龙影发出震耳欲聋的龙吟,朝着旗帜冲去。黑旗在龙吟声中剧烈摇晃,旗顶的青铜残片发出“滋滋”声响,上面的咒纹如冰雪般消融。李竭见状双目赤红,拔出佩剑冲向巴清:“妖女,休要猖狂!我杀了你为相国报仇!”
青铜剑带着黑气刺向巴清心口,她侧身避开,左臂巫纹红光一闪,汞液从袖中涌出,化作银白锁链缠住李竭手腕。“啊!”李竭发出惨叫,汞液如强酸般腐蚀着他的皮肤,瞬间露出森森白骨。他踉跄后退,手中长剑“当啷”落地。
楚巫见状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桃木剑上,剑身在瞬间暴涨三倍,剑身上的头骨风铃齐齐炸裂,露出里面裹着的黑发。“血咒?断脉!”他嘶吼着跳起巫舞,桃木剑直指龙影的眼睛,“就算同归于尽,也要斩断这龙脉!”
巴清眼中闪过厉色,左臂巫纹金红光芒暴涨,与龙影融为一体。她抬手挥出一掌,龙影也跟着挥动龙爪,重重拍在楚巫身上。桃木剑“咔嚓”断裂,楚巫如断线风筝般飞出,重重摔在礁石上,口中涌出的鲜血染红了大片岩面,气息奄奄。
【三、断脉惊变,青铜血涌】
李竭见楚巫惨败,转身就想往江里逃。巴清怎会给他机会,指尖凝出汞液利刃,挥手射出正中他后心。李竭踉跄几步跪倒在地,回头死死盯着巴清,眼中满是怨毒:“你别得意……相国在咸阳布了天罗地网……你迟早会被陛下凌迟处死!”说完头一歪,气绝身亡。
巴清走到楚巫身边,看着他胸口起伏越来越微弱,冷声问道:“李斯让你断脉,到底想做什么?”
楚巫咳出一口黑血,惨笑道:“你以为……相国只想嫁祸你?他要的是……龙脉核心的青铜血……那是能颠覆大秦的力量……”话音未落,便彻底没了气息。
青铜血?巴清心中一紧,立刻走向那面黑旗。旗顶的青铜残片已失去光泽,她抬手想要拔掉旗帜,彻底毁掉这咒术媒介。就在指尖触到旗杆的刹那,异变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