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玄水翻波?鳞甲窥影】
骊山北麓的汞河总在寅时泛起白雾。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雾霭时,赤霄军斥候赵平正沿着河岸巡逻,靴底踩在结霜的卵石上发出细碎的脆响。河面蒸腾的银雾中混杂着汞液特有的甜腥味,他下意识按住腰间的铜铃——按照军规,发现任何异动都要立刻摇铃示警,可今日他的手指却僵在半空。
雾气里漂来一物,随着汞河缓慢的水流旋转着。那东西足有半人高,表面覆盖的银白汞膜在晨光下泛着冷光,像是裹着一层凝固的月光。赵平握紧长矛上前,矛尖拨开雾气的瞬间,他倒吸一口凉气:那是一具穿着铠甲的尸骸,甲胄在水流中微微起伏,露出的甲片边缘雕刻着繁复的蟠螭纹,纹路里凝结的汞珠随着水流轻轻晃动,活像蛇鳞在蠕动。
“示警!快示警!”赵平的喊声劈碎晨雾,他的靴底在卵石上打滑,险些栽进河里。汞河是骊山矿脉的枢纽,河底铺着墨家设计的青铜管道,将矿洞中的汞液输送至九鼎阵眼,河面常年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汞膜,人若落水即刻便会中毒。此刻那具尸骸正顺着汞膜缓缓漂向河道中央的漩涡——那里是管道的进水口,一旦被卷进去,恐怕连骨头渣都剩不下。
闻声赶来的赤霄军士兵们用长钩小心地勾住尸骸的腰带,七手八脚地将其拖上岸。尸骸沉重异常,甲胄上凝结的汞霜在卵石滩上划出一道道银白的痕迹。巴清赶到时,士兵们正围着尸骸议论纷纷,有人用长矛挑起甲胄的下摆,露出里面深青色的衬袍,衬袍的边角绣着一只玄鸟,鸟喙衔着一粒丹砂,在晨光下红得刺眼。
“是楚式甲胄。”陈甲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蹲下身用匕首轻轻刮去甲片上的汞霜,露出底下彩绘的纹路,“你看这蟠螭纹的走势,还有甲片的编缀方式——下排压上排,这是楚人的技法。”甲片以犀牛皮革为底,表面镶嵌着青铜薄片,薄片上的纹饰流畅灵动,蟠螭的身体扭曲成S形,首尾相接形成闭合的环。
巴清伸手触碰甲胄的肩部,那里的披膊呈覆瓦状层层叠起,甲片边缘打磨得十分光滑。她忽然注意到甲片的叠压方式有些奇怪——楚式甲胄通常全身都采用下排压上排的编缀法,可这具尸骸的背部甲片却是上压下,像是被人重新缝补过。更诡异的是甲胄的领口,那里绣着的玄鸟纹被人用朱砂涂改过,鸟爪处多了三道不该有的划痕,形状与秦式甲胄上的雷纹有些相似。
“主母你看这里!”一个士兵指着尸骸的腰间,那里挂着一枚青铜符牌,符牌上刻着“骊山戍卫”四个字,字体是秦隶,笔锋锐利如刀。符牌边缘有明显的磨损痕迹,孔眼处还残留着半截断裂的皮绳,显然是从死者身上强行扯下来的。
汞河的雾气渐渐散去,露出对岸黑压压的秦军营地。营地的旗帜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旗杆上的“李”字格外醒目——那是李斯的直属部队。巴清抬头望去,营地的了望塔上似乎有反光一闪而过,像是有人在用铜镜监视这边的动静。她忽然想起孟胜信里的话:“李斯已在机关城安插眼线”,难道这具尸骸与李斯有关?
尸骸的颈部突然传来“咔嗒”一声轻响,众人惊得后退半步。巴清定了定神,伸手拨开尸骸头盔下的乱发,露出一张被汞液腐蚀得面目全非的脸。脸皮像纸一样皱缩着,嘴唇早已溃烂,露出森白的牙齿,唯有眼眶里凝结的汞珠在转动,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二:龙纹裂甲?血汞凝谜】
解剖尸骸的帐篷搭在离汞河三十步远的高地上,四周燃着避汞的艾草,烟气袅袅中带着辛辣的气味。巴清戴着墨家特制的羊皮手套,指尖捏着一把薄如蝉翼的青铜刀——这是墨家用来拆解机关的“分厘刀”,此刻却要用来剖开甲胄下的尸体。
“小心点,甲片缝里可能藏着汞针。”陈甲递过来一面小铜镜,镜面上刻着墨家的防蚀咒。巴清用铜镜反射阳光照亮甲胄的缝隙,果然看到几处细微的银光——是墨家特制的“汞丝”,遇热会瞬间汽化,毒性比液态汞更强。她用刀背小心地刮去汞丝,动作轻得像在拆解一件精密的机关。
楚式甲胄的胸甲由十二片弧形甲片组成,甲片中央都镶嵌着一块菱形的绿松石,此刻这些松石都已变成灰黑色,显然是被汞液腐蚀所致。巴清按照楚甲特有的解甲顺序,先解开背后的皮绳,再依次卸下肩甲、胸甲和腹甲,每卸下一片甲片,都能听到汞珠滚落的清脆声响。
当最后一片腹甲被卸下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尸骸的内衬竟是秦式军服,衣料上印着细密的几何纹,这是秦军中级军官的制式服装。更令人震惊的是,军服的领口处绣着一个小小的“赵”字,用的是秦军中罕见的金线——这通常是将领才能享用的待遇。
“赵姓将领……”陈甲的眉头拧成一团,“李斯麾下有个叫赵竭的都尉,负责九鼎的安防,上个月刚调防到骊山。”他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到尸骸头部,小心地取下头盔。头盔内衬的皮革上,赫然刻着几行小字,是用锥子硬生生刻上去的,笔画深得几乎穿透皮革。
巴清凑近细看,那些字是秦隶:“七月廿三,鼎耳异动,汞河泛红,李斯令……”后面的字迹被血污覆盖,隐约能辨认出“殉葬”“灭口”等字眼。她用沾了艾草汁的布巾轻轻擦拭,血污下渐渐露出一个完整的姓名——赵竭。
“真的是他!”陈甲的声音带着震惊,“赵竭是李斯的心腹,上个月还来机关城检查过九鼎的安防!”他忽然注意到头盔内侧的铜钉上缠着一缕丝线,丝线是深红色的,沾染着半干涸的血汞,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巴清用镊子夹起丝线,放在鼻尖轻嗅,闻到了熟悉的松烟味——是墨家特制的“血汞线”,用来缝合伤口时能防止汞毒扩散。这说明赵竭死前曾被墨者救治过,可他身上的楚式甲胄又该如何解释?
尸骸的胸腔突然渗出暗红色的液体,滴落在青铜托盘上发出“嗒嗒”声。巴清用刀小心地划开胸肌,发现内脏早已被汞液腐蚀殆尽,只剩下一团模糊的血肉。但在脊椎左侧,有一处异常的凹陷,形状像是被某种钝器击打过。她用探针轻轻探查,探针触到了一块坚硬的东西。
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巴清从尸骸体内取出一块青铜碎片。碎片呈月牙形,边缘十分锋利,上面刻着半个秦式的“李”字纹——这是李斯卫队的制式匕首碎片。碎片上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龙涎香气味,那是李斯最喜欢的熏香味道。
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一个赤霄军士兵掀帘而入,脸色苍白:“主母,秦军营地那边有动静,他们派了一队骑兵过来,说是要‘协助调查’。”
巴清迅速将青铜碎片和头盔收好,对陈甲使了个眼色:“把尸骸重新裹好,就说正在检查是否有汞毒扩散。”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具穿着楚式甲胄的秦将尸骸,忽然注意到腹甲内侧刻着一个极小的符号——是墨家的“求救符”,符号旁边还有一道浅浅的划痕,和孟胜给她的青铜令牌上的划痕一模一样。
【三:旧甲新痕?兵符暗语】
秦军骑兵在帐篷外二十步处停下,为首的校尉穿着一身亮闪闪的札甲,甲片是标准的秦式长方形,以“V”字形编缀,胸前和背后的甲片上绘着几何形的彩色花纹。他勒住马缰的动作干净利落,眼神却像鹰隼一样锐利,扫视着赤霄军的营地。
“巴主母,李丞相听说骊山汞河出现异动,特命末将前来协助。”校尉的声音洪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不知主母可否让我等查看一下那具尸骸?毕竟此地是秦军防区,任何异动都需报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