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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商战博弈篇】相国索贿(1 / 2)

【一、黑云压城索贿来】

咸阳城的雨,带着一股铁锈与黄土的腥气,沉沉压在巴氏商行那座朱漆金钉的兽首大门上。雨水顺着高耸的滴水檐淌下,汇成浑浊的水流,冲过门前丹砂染就的暗红色石阶,蜿蜒如血。内堂幽深,青铜朱雀灯盏吞吐着冷蓝的火焰,将巴清的身影拉长,投在挂满矿脉舆图的冰冷石壁上。她指尖拂过新送抵的账册竹简,细腻的丹砂粉末在幽光下闪烁着细碎血光,如同凝固的星子,记录着流淌的黄金与杀机。

窗外一道惨白闪电撕裂铅灰天幕,瞬间映亮堂中高悬的赤霄军旗——一只衔着青铜鼎耳的玄鸟,羽翼边缘浸染着矿脉深处特有的汞色暗纹,喙尖一点朱砂红得刺目,似随时要滴下血来。紧接着,滚雷碾过咸阳宫阙的脊兽,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夫人!相府来使!”老管事巴仲嘶哑急迫的声音裹挟着风雨的呼啸撞入内堂,带着湿冷的寒气。他身后跟着两人,为首的男子面白无须,一身青黑深衣浆洗得笔挺硬直,不见一丝褶皱。腰间悬着的青铜鱼符精工细作,獬豸兽目圆睁,狰狞欲噬,正是相国李斯门下心腹长史——张苍。雨水顺着他油光水滑的獭皮斗篷淌下,在打磨如镜的青石地砖上洇开一片迅速扩大的深色水痕,无声蔓延,如同某种阴毒的诅咒。

堂内丹砂与硝石混合的独特气味被湿冷的风冲散少许。

“巴夫人,”张苍眼皮微掀,目光如冰冷的刮刀,先扫过堂中那面刺目的赤霄军旗,嘴角扯出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最终落在巴清脸上,“好大的威风。”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穿透雨幕,“私训矿工为兵,甲胄淬汞,戈矛带毒……这阵仗,是要效仿当年田氏代齐么?”话音未落,他袖中倏地滑出一卷帛书,“啪”一声脆响,不偏不倚,掷在巴清面前的紫檀木案几上。帛书边缘,朱砂勾勒的少府监印纹灼灼刺眼,如一道血封。

“相国有令,”张苍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宣读祭文,“巴氏丹砂,行销天下,获巨利于无形。值此北筑长城、南征百越、骊山陵寝耗费弥巨之际,当思报效国用。自本月始,利三成,纳于相府库,不得延误。”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秤砣,砸在巴清心头。

三成!

巴清指尖猛地一紧,新修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软肉,细微的刺痛传来,才勉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怒。堂外雨声滂沱,密集砸在瓦当上,如同无数铁蹄踏过用丹砂铺就的黄金路,要将那辉煌踏碎。她面上却绽开霜雪般清浅的笑意,亲自执起温在红泥小炉上的陶壶,注满一盏黍酒,琥珀色的酒液在灯下荡漾。袅袅热气中,她双手捧盏,步履轻缓,走到张苍面前,姿态恭谨:“长史冒雨奔波,辛苦。请饮盏酒,驱驱寒气。”

酒香温醇,飘散在凝滞的空气里。

“只是,”巴清话锋一转,声音依旧清泠温婉,“相国垂怜,索要三成,不知是陛下的意思,还是……”她恰到好处地一顿,酒盏稳稳递至张苍眼前,眸光低垂,掩住深处寒芒,“相国为国操劳,清一介妇人,自当尽心报效。然巴氏商行上下数千口,矿洞深幽,炉火日夜不息,更有戍卫矿脉的赤霄健儿,数千张口皆赖此微利糊口。骤然削去三成,如同断其筋骨,恐生不忍言之事变。可否……容清筹措两日?定当竭力凑足,以全忠义。”

张苍并未伸手接酒。他那双细长冰冷的眼睛,紧紧盯住了巴清发髻间一支看似朴素无华的玄鸟衔珠簪。簪头那颗鸽卵大小的夜明珠,在堂内幽蓝火光映照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晕,珠光深处,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色细纹倏忽闪过,快得令人以为是错觉。

“夫人,”张苍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淬了冰的针,“莫要推搪,更莫要试探。相国说,丹砂通幽冥,汞毒蚀人心。夫人手中既有骊山地下江河之秘图,”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掠过内堂深处悬挂的巨幅绢帛,“又暗蓄私兵数千,锋芒毕露。若不能自证清白忠心,消弭朝野物议……”他枯瘦的食指抬起,轻轻敲了敲腰间那枚獬豸铜符,冰冷的金属撞击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那獬豸兽目仿佛活了过来,闪烁着噬人的凶光,“廷尉诏狱的刑官,最擅剥皮拆骨,验人心……是黑是红。”

汞毒蚀人心?巴清心中冷笑翻腾,面上笑意却愈发柔和温婉,不见丝毫波澜。她忽地转身,快步走回案前,一把抓起那卷精心绘制的“骊山地下江河图”副本。在张苍微露诧异的目光中,她手腕一倾,滚烫的黍酒“哗啦”一声,尽数泼洒在细密描绘着水银河流走向的绢帛之上!

滋啦——

刺耳的声响伴随着浓烈酒气蒸腾而起。淡黄色的酒液迅速浸透绢帛,原本清晰的墨色线条瞬间晕染、扭曲、扩散,化作一片片深紫淤血般的污迹,迅速吞噬了山川脉络、江河走向。

“长史请看,”巴清的声音陡然拔高,清泠如碎玉相击,在这骤然的死寂中格外惊心。她指着那面目全非、污浊不堪的绢图,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凛冽与决绝,“骊山地宫水银图在此,汞河流向关乎陛下万年吉壤,社稷永固!清若真有不臣之心,何须将此等绝密献于御前?又何须日日饮此穿肠腐骨的剧毒之物,”话音未落,她竟真从贴身的玄色深衣暗袋中取出一个寸许高的羊脂玉瓶,拔开塞子,一股浓烈刺鼻、混合着金属腥气的甜腻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在张苍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巴清仰头,将瓶中浓稠如融银的水银精粹倒入口中!足足两滴!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喉间逸出。咽喉至胸腹,仿佛被滚烫的铁水浇过,瞬间灼起燎泡,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巴清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晃,脸色霎时褪尽血色,额头渗出细密冷汗。她强行稳住身形,一手死死撑住案几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惨白,另一只手却猛地将酒盏再次递到张苍鼻端,眼神灼灼如燃烧的寒冰,“只为精进丹砂提纯之术,为陛下陵寝……供上最纯的汞?!”

她的声音带着剧痛后的嘶哑,却字字如铁,砸在张苍心头。

空气凝固如铁。只有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无尽的雨声。

张苍看着眼前女子苍白的脸,汗湿的鬓角,和那双燃烧着疯狂与决绝的眼眸,那玉石俱焚的狠绝姿态,终于让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他沉默着,时间仿佛被拉长。许久,那只枯瘦的手终于抬起,接过了那盏酒。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温热的陶盏,微微一颤。

“好。”张苍的声音恢复了平板的腔调,将酒一饮而尽,温热的液体滑入喉中,却驱不散那股寒意。“三日后,相府静候夫人‘丹砂税’。”他放下空盏,不再看巴清一眼,转身,黑色斗篷在湿冷的风中卷起一道阴影,带着随从,大步没入门外无边的雨幕。

【二、账册千重藏惊雷】

沉重的朱漆大门轰然合拢,隔绝了外面世界的风雨如晦。门轴沉重的吱呀声在空旷的前庭回荡,如同一声悠长的叹息。

巴清脸上所有的温婉、顺从、甚至那刚刚显露的疯狂与痛苦,如同潮水般瞬间褪尽,只余下淬了万年寒冰的厉色。她挺直的脊背微微松弛了一瞬,随即绷得更紧,像一张拉满的硬弓。喉间火烧火燎的灼痛感还在提醒着刚才的冒险,她强压下翻腾的气血,脚步不停,一把推开内室与账房相连的暗门。

“咳……”剧毒的侵蚀让她忍不住低咳一声,一股铁锈般的甜腥涌上喉头,又被她死死咽下。冷风裹挟着更浓烈刺鼻的丹砂粉尘扑面而来,混杂着陈年竹简和墨锭的气息。这里是与外堂截然不同的世界——卷帙浩繁,堆积如山。从地面到屋顶,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全是捆扎好的账册竹简,形成一道道沉默的简牍高墙,散发着陈旧墨迹与干涸丹砂混合的独特气味。

“夫人!”军师墨离像一道灰色的影子,早已候在简山册海之间。他身前巨大的紫檀木长案上,摊满了摊开的简册,炭笔在刮削过的竹片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带起细微的火星。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抬起,声音干涩紧绷:“府库现银清点完毕,加上蜀郡三座新矿脉作抵押从‘黑市’换来的飞钱,最多…最多凑足一成半!若硬要交出三成,矿工过冬的棉衣、赤霄军五千士卒换季的皮甲、怀清台地下暗渠的工料、还有各郡驿道维持的钱粮…全都要断!不出十日,必生大乱!”他越说越急,抓起案头最厚的一卷总账简册,狠狠砸在案上。捆绑的牛筋绳应声崩断,竹片哗啦四散纷飞,密密麻麻的秦篆数字如同活过来的吸血虫蚁,在灯光下狰狞蠕动。

巴清没有立刻回应。她走到那堆积如山的账册前,冰冷的竹简触感透过指尖传来。她沉默地翻动着,目光扫过那些代表巨额财富流动的数字,手指最终停留在最底层,抽出一卷颜色明显泛黄、边缘磨损严重的旧简。那是三年前,她刚刚以雷霆手段肃清内患,真正掌控整个巴氏丹砂命脉时的第一册总账,上面还残留着她亡夫当年批阅的墨迹。

“墨离,”巴清的声音低沉下去,冷得像深渊里淬炼过的刀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启用‘赝丹库’。”

“夫人!”墨离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愕与不赞同,“三思!那是留着对付蜀中庞氏那条老狐狸的杀招!一旦动用,后患无穷!且那批东西……”他脸上露出深深的忌惮。

“李斯,”巴清打断他,指甲在竹简上那个刻得极深的“赝”字上狠狠刮过,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比十个庞氏加起来更毒,更贪,也更迫不及待地想吸干我们的血髓。”她眼中寒芒暴涨,“他不是要钱么?好!给他!把‘赝库’里新炼的、含杂质的劣砂,混入我们早年积压的陈年旧货,掺上一成半的细泥沙,封入……”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封入特制的陶罐,罐底印上‘贡’字,罐口用朱砂混合丹泥封死!三日后,送十车这样的‘丹砂贡’,大张旗鼓地送去相府!”她盯着墨离,一字一句道,“他既要这座‘金山’,我就给他一座随时会把他炸得粉身碎骨的……‘毒山’!”

窗外又一道惨白闪电劈落,瞬间将昏暗的账房照得亮如白昼。强光刺目,巴清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目光却无意间扫过墨离脚边那卷被张苍掷落的“水银江河图”副本。方才泼洒的酒液已将它浸透大半,此刻湿漉漉地摊在地上。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那,巴清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一丝异样——绢帛边缘因湿透而微微翘起,竟隐约透出内里似乎还有一层!而且,那夹层之下,似有暗红色的纹路,随着酒气的蒸腾而若隐若现!

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头顶!

“拿来!”巴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墨离被她突变的神情惊住,不及多想,立刻俯身小心拾起那卷湿透沉重的绢帛。入手冰冷滑腻。巴清已几步抢上前,接过绢帛,不顾那浓烈的酒气和湿冷,指尖灌注内力,小心翼翼地从被酒液泡软的边缘入手,一点点剥离那层作为掩护的、描绘着骊山地宫的表层绢布。动作迅捷而精准,如同进行一场关乎生死的外科手术。

嗤啦——轻微的撕裂声在寂静的账房里异常清晰。

夹层!果然有夹层!

一层薄如蝉翼、近乎透明的素色丝绢被剥离出来,与表层污浊不堪的图景形成鲜明对比。墨离立刻将油灯凑近。灯光下,那层薄绢上,赫然呈现着一幅尺余见方的墨线图!线条细密如蛛网,纵横交错,串联起十几个或大或小的墨点节点。每个节点旁,都用蝇头小楷注着地名或称谓,字迹古拙而隐秘:

云梦泽畔·芈姓渔村(守祠人)

巫山神女峰·楚祀残碑(接引使)

彭蠡大泽·龙君水府(舟师统领)

郢都故墟·章华台基(兵器库)

……

然而,最触目惊心的并非这些据点标注,而是整幅图的中央!一只线条遒劲、姿态昂然欲飞的凤凰图腾,浴火而生,占据了核心位置。凤凰的羽翼怒张,一翼伸展,末端锐利如剑,正指向“郢都故墟”!而另一翼则斜斜向上,翼尖所向,赫然指向地图最上方两个铁画银钩、力透绢背的血色大字——

徐福!

“楚国王室余孽联络图!”墨离倒抽一口冷气,声音都变了调,捏着油灯的手指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灯光随之摇曳,将图上那只浴火凤凰映照得如同活物般振翅欲飞,“徐福…那个深得陛下信任、为陛下寻觅仙山不死药的方士首领?他…他竟然是楚人埋得最深的一枚暗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