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赣鄱大地,热浪蒸腾,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混合着泥土腥甜与稻谷初熟微醺的气息。万年县仙人洞旁那片古老的水稻田,沉甸甸的稻穗低垂着,在正午的骄阳下闪耀着纯粹的金色光泽,像一片凝固的、流淌的黄金海洋。风过时,稻浪翻滚,发出沙沙的私语,仿佛这片土地万年不息的脉搏在诉说。不远处的考古工地上,一件刚从祭坑中重见天日的商代青铜甗(yǎn),正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临时搭建的祭台上。它通体覆盖着斑驳厚重的绿锈,三足鼎立,束腰深腹,上部是蒸食物的甑(zèng),下部是煮水的鬲(li),古朴雄浑的饕餮纹在锈迹下若隐若现,沉默地诉说着三千年前的炊烟。
李玄策穿着简单的棉麻衬衫,裤腿高高挽起,沾满了泥点。他正站在田埂上,手中握着一把磨得锃亮的传统镰刀。联合国执行主席的身份此刻被彻底卸下,在这里,他只是个归乡参与秋收的农人。汗水顺着他略显清瘦却棱角分明的脸颊滚落,砸在脚下的黑土里,洇开一小片深色。他弯腰,左手拢住一把沉甸甸的稻杆,右手镰刀贴着根部,手腕沉稳地发力,只听“嚓”一声轻响,一束饱满的稻穗便顺从地躺在了他的臂弯。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他身上,勾勒出专注而有力的侧影。每一次挥镰,每一次稻束离地的沙沙声,都带着一种近乎原始的韵律,让他紧绷了太久的心弦,在这片孕育了华夏农耕文明的古老土地上,得到片刻舒缓。偶尔直起腰,目光扫过不远处那尊沉默的青铜甗,一种跨越时空的连接感,便油然而生。
“李顾问,新米蒸好了!按老规矩,用这宝贝甗蒸的!”头发花白的老考古队长赵教授,声音洪亮地招呼着,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光。几个年轻的考古队员合力,将新收割、脱粒、淘洗过的晶莹糯米,小心地倒入青铜甗的上层甑中。甗的下部鬲里,清冽的山泉水已经沸腾,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炽热的蒸汽开始升腾,带着新米特有的清甜香气,从那古老的青铜饕餮纹口中喷涌而出。这热气并非寻常水汽,它在阳光下折射出奇异的光晕,仿佛携带着沉睡千年的时光碎片,直冲云霄。
就在这带着远古气息的蒸汽升腾的同时,距离稻田仅数百米、深埋地下的国家级超算中心“河图”主控室内,刺耳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恒温恒湿环境下的宁静!
“液冷系统p3区异常!温度梯度突变!压力失衡!”监控员盯着屏幕上陡然飙升的红色曲线,声音都变了调。巨大的液冷管道网络如同超算的血管,此刻其中一段管道的内壁监测传感器传回的数据剧烈震荡,显示管道内壁正承受着异常的热应力冲击,形变速率远超安全阈值!冷却液流速瞬间紊乱,整个系统的稳定性红灯频闪。工程师们紧张地调取数据源,追踪异常信号的物理源头,最终,所有异常的起始点,都诡异地指向了地面——那片正在用青铜甗蒸新米的古老稻田!
“爸!是那蒸汽!”李天枢清亮的声音带着一丝笃定,他不知何时已出现在父亲身边。年轻人穿着工装裤,头发被风吹得微乱,手里捏着一枚比指甲盖还小、薄如蝉翼的透明芯片,边缘流转着细微的蓝光。“这蒸汽场…蕴含某种奇特的能量共振频率,穿透了地层,干扰了液冷管道的分子热运动平衡!”他语速飞快,眼神却异常明亮,那是属于顶尖科研者的敏锐与属于先知者的洞见交织的光芒。
李天枢说完,不等父亲回应,便大步走向祭台。他避开蒸腾的热气,蹲下身,指尖在祭台边缘一块不起眼的青石板上快速摸索了几下,轻轻一按。一小块石板无声滑开,露出下方一个浅浅的凹槽。他小心翼翼地将手中那枚透明芯片嵌入凹槽,再用泥土仔细覆盖复原。整个过程流畅而隐秘,除了近在咫尺的李玄策,几乎无人察觉。
就在泥土盖住芯片的瞬间,异象陡生!
原本万里无云的稻田上空,光线突然如水波般荡漾起来。无数细微的、闪烁着柔白光芒的数据流凭空涌现,飞速交织、重组。眨眼间,一片覆盖了整个稻田区域的巨大立体云图赫然悬浮于半空!云图色彩变幻,深红标示着非洲萨赫勒地带龟裂的土地和枯死的作物;刺目的橙黄笼罩在东南亚即将被淹没的三角洲农田;大片令人心悸的灰白则覆盖了北美中部广袤的粮仓区域,预示着因极端天气导致的严重减产…云图下方,实时跳动的数字触目惊心:粮食缺口、受灾人口、水源危机指数…这并非科幻电影,而是基于全球气候模型、土壤墒情、作物长势、经济政策乃至社会动荡因子等海量数据,由“河图”超算实时推演出的未来一年全球饥荒高风险区域预测图!
“天哪!这…这是神仙显灵了?”一个老农仰头望着那巨大而清晰的云图,手中的镰刀“哐当”掉在地上,声音颤抖着,充满了敬畏与恐惧。
“不是神仙,老哥,”李玄策的声音沉稳地响起,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他放下镰刀,指着祭台上那依旧喷吐着远古蒸汽的青铜甗,“是祖先的智慧,加上现在娃娃们的本事,在给我们示警啊!”他深邃的目光扫过云图上那些刺眼的色块,眼神凝重如铁。这悬浮的警世图卷,比他收到的任何加密简报都更直观,也更沉重。他心中迅速闪过几个关键指令:立即启动国家战略粮食储备应急调配预案,向联合国粮农组织发出最高级别预警,推动环太平洋区域紧急农业互助磋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重新握紧了镰刀。这一次,他挥镰的动作更快了几分,仿佛要将心头那份紧迫感也一同割断。金黄的稻穗在他臂弯里越积越多。镰刀锋刃划过坚韧的稻杆,摩擦间迸出几粒极其细微、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炽热火星。其中一粒火星,被风吹着,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不偏不倚地溅落在田埂旁用于灌溉的、浅浅的石砌水渠里。
“嗤——”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火星接触水面,瞬间湮灭。然而,就在火星消失的水下位置,渠底沉积的厚厚一层碳化稻壳——那是去年秋收后遗留下的、被岁月和流水浸透的残骸——内部突然亮起了一点极其微弱的、纯净的幽蓝色光芒!这点光芒如同投入水中的火种,迅速沿着渠底碳化稻壳层蔓延开去,无数细密的幽蓝光点在浑浊的渠水映衬下亮起,如同一条沉睡地底的微型星河骤然苏醒!
“亮了!渠底…渠底在发光!”一个眼尖的小伙子指着水渠惊呼。
那幽蓝的光芒并非静止,它们沿着水渠的走向,有节奏地明灭闪烁,形成一股微弱却稳定的电流。光芒所及之处,安装在稻田几个关键节点、原本依靠太阳能电池板供电的微型土壤墒情监测器顶端的指示灯,亮度骤然提升了一格!连接这些监测器的无线信号发射强度,在后台监控屏幕上,也清晰地跳升了一个数值。这沉积了不知多少年的碳化稻壳,在那一粒镰刀火星的“点燃”下,竟神奇地转化成了最原始的纳米级生物质燃料电池,开始为现代农科监测设备供电!
“打谷喽!”另一边,几个壮实的村民已经合力将沉重的打谷桶抬到了刚割下的稻堆旁。粗粝的双手抱起沉甸甸的稻束,高高扬起,再奋力摔打在桶内倾斜的木齿板上。